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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凯旋

萧平旌于第二日黎明时分随着人群一起出城。当日守城的将士是蒙家旧部,他随身携带大嫂蒙浅雪的手书,所以走得还算容易。

羽然没有亲自去送,她一旦出现在城楼上,太容易被人猜到萧平旌要去北境。蒙浅雪传午饭的时候,小姑娘还在长林王府的屋顶上呆呆地坐着,面向北边走神。她刚准备开口,羽然就从上面爬下来,拍着裙子上的土叫贴身侍女酥酪递笔墨,然后趴在桌边以最为工整的笔迹写了一封为达目的不惜撒泼打滚的信。

信寄给圣女,要的是琅琊阁鸽房里关于北境的消息。徐有容并没有特地回信,但此后每隔半月,羽然都能见到那只暴躁挠窗的鸽子。

她开始认真学着做女红,名义上是给未来的小侄子做点肚兜之类的贴身衣物,实际上暗地里绣了个手帕。酥酪建议她做个剑穗,羽然摆手说真打起架来的时候那东西影响发挥,不怎么实在。小姑娘捏着根针犹豫再三,想绣朵梨花,最终也只是白白黄黄的一团,辨不出花朵的形状。唯独“旌羽”二字绣得很好,是一早就仔细地描过。

日子似乎飞快地过去了,又似乎缓慢地流淌着。近年关时,长林王府有了新的成员。萧平章和老王爷离家前已经商量过一些名字,因是男孩,就定了叫“策”。策,马棰也,是鞭策的意思。

小萧策很乖,粉白软糯的一团。他还不会说话,羽然只好坐在摇篮边给他讲,你二叔小时候如何如何,现在又如何如何,说到最后又沉默。这一战无论是胜是败,萧平旌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萧策很喜欢这个婶婶,见她逗着逗着手里的拨浪鼓停了,就挣扎着要让她抱,羽然赶紧又把那只小鼓摇起来哄睡,免得这个小祖宗真的哭闹起来,蒙浅雪无法脱身处理府中的内务。

平淡琐碎的日常里,京都开始下雪。

天灰蒙蒙的,雪花绒毛般轻盈地飘飞。圣女派来的鸽子依旧暴躁地挠窗,酥酪像往常一样去开门,解下它爪子上细长的小竹筒,然后伺候羽然起床梳洗。女孩坐在铜镜前打着呵欠,耷拉着脑袋,任由侍女轻柔地给她梳头发,直到低头看见托盘里那个未拆的竹筒,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展开其中封藏的不过手指长的纸条,上面只吝啬地写了三个字:“胜,将归。”

羽然猛地清醒,也顾不上头发没梳完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蒙姐姐——”

“郡主,您外衣还没穿呢!”酥酪跟在后面急得大喊。

萧平旌要回来本身是一件好事,但他无旨出兵,怎么说都堪称谋反,朝廷必有一番腥风血雨。蒙浅雪犹豫了一下,没有给父亲的旧部写帖子。她出身将门,兵权在握本就是长林王府最大的忌讳了,这时候再有武将求情,无疑是雪上加霜。

羽然本应该写帖子送回娘家,但她姑姑嫁给了宗祠党要员,是这次带着内阁文官要给萧平旌扣谋逆大罪的主要牵头人之一。这场姻亲原本算是权上加贵,但因为在新皇的问题上没能谈拢,素日政见也多有不和,到头来终究让人看了笑话。此时在外人眼中,羽然已是一枚弃子。

十二月十七,在各方胶着的激烈言辞和轮番上阵的谴责声里,萧平旌终于入京。

天气意外地晴好,夹道两边无数百姓。羽然一早就站在人群中,她年纪小,很少出来参加大典仪礼,没人知道这就是这段时间整个京都谈话中心之人的小妻子,仍在旁边肆意地发表自己的观点。有追忆往昔岁月的,有庆幸北境平安的,有惋惜英雄枷锁的,也有自认老成持重的秀才气得发抖,说萧平旌心中无君无父,长林王府迟早是朝廷祸乱之根。羽然一概不理,踮着脚尖专心致志地等人。直到过午,才见朝廷遣军陆陆续续地从北城门进来。

囚车走在最前面,里面空空如也。直等骑兵归营之后,萧平旌才被夹在一众人中间行来。

他倒是很自在的样子,甚至还和身边押送的小兵说话。大半年金戈铁马没能磨去少年的意气,铁甲之上犹带北境冰寒,眼神却愈发透亮沉静。

才刚讲了两句,忽然觉得周遭异常的安静。萧平旌一回首,便将那逆着人群飞奔而来的姑娘抱了满怀。

他先是沉默,继而微笑起来。笑容明烈。

“羽然。”

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临到此刻,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羽然纤细的臂膀搂住他脖子,整个人有小半儿都吊在萧平旌身上,脸埋进去半天,才想起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原也算一等一的厚脸皮,只绷住神色假作正经,慢慢把头抬起来,却不偏不倚对上后面一脸高深莫测的世子萧平章和更后面正仰头看天的老王爷,血色瞬间涌上两颊,赶紧就要往后跳。

两手正要松开,萧平旌却微微弯下腰,把小姑娘温薄的后背扣住了,笑着问:“去哪儿啊?”

声音闷在她后脖处,带着鲜明的震动,和些许狡猾。

“怎么瘦了,我不在家,便没有好好吃饭?”

羽然反而不脸红了,她也不答话,觑了老神在在的萧平章一眼,侧过去迅速在萧平旌脸上亲了一口。

……皇天后土在上,这也算是被逼的。

柔软的唇擦过脸颊,好像被新花的茸蕊轻轻地拂过去,带着少女甜馨的体香。年轻的郎君果然被镇住,不由得伸手将人放开。羽然逮住机会,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歪头:“你受伤没有?”

有也得说没有啊,萧平旌立刻摇头。

混世魔王羽然岂有这么容易被糊弄的道理,他反应越快,就越有鬼。但现在还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只狠狠瞪了萧平旌一眼,人已经转过去,规规矩矩给父兄行礼:“家里一切都好,父王和大哥不用担心。今日人多,策儿还小,离不开娘亲,恐有什么闪失,是我叫蒙姐姐别来的……”

长林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你想得很周全。”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时辰不早了,平旌。”

羽然慢慢攥紧了拳。

脸上却还明媚,抓住萧平旌的手腕,带点凉意的手指落在少年的手背上,十分冷静地说:“我和你们一起进宫。”

“你不必同我们一道进宫。”萧平旌的尾音和她重叠在一起,同时落下的时候,他忽然意外地有了好心情,一弯嘴角,“回家陪大嫂吧,没事的。有父王和大哥在,陛下又是我的老熟人,还能真砍了我的头不成?”

羽然差点一巴掌拍到对方脑袋上:“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少年笑着,掌心按在妻子的肩膀上,眼睛看着她,语气却比从前温和沉着许多,“羽然,不要怕。”

“不要怕,没事的。”

萧平旌无诏出征又凯旋而归所带来的风波,从北境捷报传至京城的那一日就开始酝酿。朝野像被无形之手洒下了一把饵食的鱼塘,翻滚着争权夺利的涌流。其中最忙碌不过御史台,弹劾折子雪花一样往太极殿送,而端坐在高位上还不满一年的女帝,始终保持诡异的沉默。

有资格在中枢打转的,没人不知道这位是被推出来做大义名分的棋子,好听而已,谈不上什么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没人想过要在这件事里问一问她的意见。宗祠和勋贵虽然平日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对方人人被株连三族,但在此案的态度上却惊人的一致——长林王本该是宗祠中最有力量的一个。以他的地位和先帝的信重,若要说话,旭王也好,忠信侯也罢,都没有反驳的道理。岂料老王爷偏偏要做个赤胆忠心的孤臣。先帝在时顾念兄弟情分,不曾有过猜忌,更是生生用君主威信把这位并非血亲的兄长立了起来。如今先帝去了,还有谁能保住长林王府?世子萧平章于政事上再谨慎不过,堪称滑不留手,想找他的晦气实非易事。萧平旌多年不养在天子脚下,一回来就能被扣上无君无臣的谋逆大罪,所有人都要乐疯了——有这么个儿子,长林王或许也算倒霉吧?当初先帝过继之事,你长林王不出头,新皇继位,你也不言语,如今你小儿子带着一家人都要死了,你还说不说话?

两党有仇,必定你死我活,这是不假——但始终不愿意站队的,还是先去死一死吧!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近日的奏折有多难看,就不用说了。

白舟月非常耐心地翻着案上的奏折——这几乎是她如今在朝政方面仅有的权力。这位被架空的女帝不能做出任何决定,只能等着这帮人吵出一个最后的结果了,再通知她,然后在圣旨上按下自己的玉印。而眼下看来,这个结果的区别无非是究竟要把多少人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借机可以清理多少势力,空出来的位置究竟由什么人顶上而已。

长林王府自不用多说。世子妃的娘家蒙氏原本就是武将世家,三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承蒙氏的香火情,更兼与现任禁军统领荀飞盏有师兄妹的名分。已故的长林王妃也是世家女,沾带的姻亲数量十分可观。还有羽然,羽王夫妇在的时候算是都城里难得的好人,才有了这么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只是他们二人去世得早,彼时羽然尚不晓事,羽王爷又只有忠信侯夫人这一个妹妹可以支撑门庭,羽家逐渐便走向了宗祠党一派。若不是与逝者定下多年的姻亲不好更改,又看萧平旌夫妇自幼感情甚笃,这门亲事多半是要退掉的——忠信侯想要长林王府倒戈自己的心思,傻子也能明白。现如今羽然虽然明摆着要被家族抛弃,但这不好真的拿上台面讲。她毕竟是忠信侯夫人一手带大,作为萧平旌的结发妻子,一旦长林王府定罪,必然难逃责任,被打压了许久的旭王自然也想趁机把忠信侯拉下水——各方势力彼此搅杂,乱得难以言喻。

白舟月想起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他明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朝不保夕,纵想保他也有心无力,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北境。

侍女在旁边屈膝:“陛下……秦郡王求见。”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白舟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道:“请郡王进来。”反正旭王的儿子想要见她,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秦小郡王萧元禹,旭王唯一的嫡子,也是他的幼子,按辈分算是先帝的侄儿。此人三岁启蒙,八岁晓诗书,十几岁就被大儒赞过“通今博古”,又姿容俊逸,年少就有美名,可称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才。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性过于张扬,行事毫不忌讳,也不爱讲规矩。很少有人知道先帝其实非常欣赏他,甚至曾经动了要过继他的心思——皇帝又不痴蠢,自己没有亲生儿子,难道真不管死后洪水滔天?只因这个年轻人的性格才再三犹豫——萧元禹实在不讲常理。他看不上的人,便对之弃若敝屣,正眼也不给,而且言辞犀利,不顾场合也要把对方贬进尘埃里。先帝说过几次未见他改,便又把过继之事按下不表。毕竟为人君王者,若是全凭自己喜好随意作为,那朝野动荡、国之不存也就在眼前了。

先帝不知道的是,他这份心思,别人不知道,容妃却有所察觉。她实际是忠信侯夫人安插在宫里的,忠信侯自然没有坐观旭王之子执掌天下的道理。于是没过多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山陵崩了。

白舟月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看见秦小郡王很随便地走进来,朝周围的内官侍女挥手:“都退下,我与陛下有话要说。”然后这些她平时赶都赶不走的人就躬身下去了。

萧元禹只穿了常服,站在台阶下,整个人挺拔得犹如松柏。因为逆光,白舟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这个人身上透出的狂妄就像他织锦圆金的外袍,一眼便可以望见。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若我许你和盛崖余归隐山林、长相厮守,条件是你把这皇位让我坐一坐,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