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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祭祖

小北两三口吃完了手里的饼,把沾到的油脂擦干净,攥住用过的纸巾。鹦鹉还在笼子里跳脚,瞅着空就想把圆溜溜的脑袋挤出来啃他一口。这鸟怎么这样暴躁脾气,还记仇。他皱眉,又舒展开。算了,终归比兔子有意思。

他把自己收拾齐整了,这才拉开黑色轿车的侧门。鹦鹉被晃得难受,左右横跳,怒气冲冲地大声嚷嚷:“下雨啦!下雨啦!”前主人养了它两三年,什么吉利话都教过,它偏偏只会这一句,生气也说不出别的东西来。前座的司机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上车的男孩,淡定的眼神从小绿鸟儿身上划过。这厮居然脑袋一缩,不出声了。

“欺软怕硬。”小北轻声骂,抬头去观察驾驶位上的人。司机穿了件粉衬衫,看不出牌子,但剪裁放量一看就是定做手工。走街串巷长大的小孩儿,别的没有,只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大马路上晃悠一趟,谁是真财主,谁是色厉内荏的暴发户,他一眼就了然于心。接着再瞧,这人生得非常好看,五官是模糊了性别的那种秀丽。长睫下眼神流转,很容易令人生出千百种情绪同时在他眼中明灭的错觉。面庞却有极其清晰的转折线,下颌也刀刻一般,未修的眉飞扬。应该练过形体,脖颈修长,时刻带着那种说不出的状态。配挺括利落的黑色西装,平白就多出几分凛然的杀气。

他意识到自己打量的时间太久了,有点不好意思,缩回自己的座位上,礼貌地说:“虽然我说要吃油饼,也不必大老远跑来这一家……花儿爷太客气了。”

解雨臣不以为意,最后看了眼对面的新月饭店。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琉璃瓦波光粼粼。于是把视线收回来,道:“吃好了,还要别的吗?”

“不用,您都把铺子里的鸟儿送我了不是。我小北报价,从来不涨的,是亏是盈钱说了不算,心情说了算。”

“那就开始吧。”解雨臣说,他的语气里总是透着股雷打不动的平淡劲儿。

“啊?哦。”男孩抓了抓脑袋,讲,“霍老太出发去巴乃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在国外的霍六妹叫回来了。据说这个霍六妹当年被她一手调教出来,有点半个徒弟的意思,身手非常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八年前就被派遣到了美国,也没有分配重要任务,主要是看着海外那些亲戚。现在看来,她应该是霍老太留的一手暗牌。霍家的队伍在巴乃失踪,外戚纷纷赶回北京争夺家产,这事您已经知道了。再往后就是老太太出事,您出国的那段时间。”

他小小年纪,口齿居然非常清晰:“霍大老爷最开始想把霍当家关在家里,不许她在外露脸,因为那个霍六妹没能得逞。小霍害下过毒,被发现了,不过听说动手的下人没死,霍当家给放了。这两房私下没能得着好,开始合伙在外散播谣言,说您和霍当家合谋害死了老太太,就是为了提前上位。但反被霍当家降了一军,扯出二老爷和琉璃孙勾结的事,自己丢了好大一个脸。”

“北京盘口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二奶奶原本想在账本上搞事,这也好猜。这段时期霍家到处都乱了套,下面那些个雁过拔毛的货色,没人看着,账目肯定抹不平。如今是多事之秋,倘若不替盘口兜着,人心一散,局面很容易失控。但真替他们兜着,到时候只要有点身份的人想起来过问,那上下的脸都要一起丢。”

“您猜怎么着?霍当家,那真是奇女子!她往下传话说,从霍仙姑的丧事开始,到她回乡祭祖,这几个月所有盘口的账都不算数了,就当给伙计这么多年辛苦的补贴钱。除旧迎新,不破不立。叫人抬出那些账本,当着几个管事的面,一把火全给烧了个精光。啧啧,那可真是这个。”小北比了个大拇指,“正常人哪儿有这胸襟啊,别说全部盘口,就是霍家在北京那些零散小铺子,三个月的流水也吓人得很。当时大家伙儿的脸色,别提多精彩。人霍当家连面儿都没露,听说是回去祭祖了。”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面前的司机也不是普通人,那可是道上鼎鼎有名的花儿爷。解家本来就善经营,家底怕是比霍家还厚得多,于是不敢再发表意见了,偷偷去看解雨臣的脸色。

解雨臣神情平静,看不出心绪的好坏来。右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轻轻扣了两下,才问,“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啊……我也刚听说。锦上珠的总经理不知为了什么生意,这个紧要关头居然不在北京。外家有人也想趁机分杯羹,被长房的钉子一挑拨,派了人来新月饭店暗杀霍当家的。新月饭店哪儿是那么好闯的,这几个人啊,恐怕要去永定河捞了。”小北指了指对面方向,示意,“尹大小姐生了气,说他们再怎么闹,也不该让别人家地板上沾血,都是积年的生意人了,难道这点儿规矩都不懂?放出话来,说霍有雪不给个交代,将来就不必合作了。皇城里和尹家交好的那几家摸明白了风向,全都和锦上珠断了生意。我估计着,怎么也得亏了这个数。”他又比了个数字,然后道,“不过霍有雪已经在回北京的路上了,不晓得她兜不兜得住。”

“她?已经太迟了。”解雨臣淡淡地说。

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没有超出他掌控的迹象。从霍仙姑在巴乃失踪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预感到了霍家可能会面临的局面。解雨臣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在离开北京去找吴邪之前,先一步布置好了真假金碗的局。北京盘口最刺头的其实就是杨一输。这个人看似油滑,实则冷漠,像对老庄头那样打感情牌没用,在程五必除的情况下,杀人太多也不好。财帛倒是的确动人心,只可惜太能动他的心了,实打实的墙头草。解当家早就看明白了,没打算利诱他,利诱只能一时。

至于霍有雪,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离开北京,没有人比解雨臣更清楚了。祝她在哈尔滨旅途愉快。

“哦对了,承蒙您光顾,附赠一个消息。”小北笑嘻嘻的,“霍当家有个表哥……具体怎么个表法,我不是非常清楚。这人野心很大,霍家又有女人当家的规矩,光等着族里分粮是轮不上他什么好的,所以刚成年的时候就自请出国进修了。之前浑水摸鱼回到北京的外戚里也有他一个,不知什么机缘,现在在跟陈金水做事。行事比较低调,很多人暂时都还没注意到他。但陈家这个月的账目流水,是之前的两倍。”

解雨臣挑了挑眉,这的确有点新鲜了。他脸上倒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从后视镜里瞥向男孩,抬了抬眉头,问:“你有没有想过改姓?”

他手上的资料里,这个小北无父无母,原来是个叫街的。他师父对他也并不好,带了十几个小孩儿,每天孩子们要饭,得来的钱都得上交。师父吃肉喝酒,徒弟们经常饿着,连养鸬鹚都不如。后来有次老乞丐喝多了酒回来打人,把一个小女孩儿活活打死了。大约三天后,老乞丐的尸体在小巷子里被发现,官方调查结果是醉酒失足。但解雨臣知道不是。也不晓得这孩子哪来的门路,摔碗之后进了他们这个圈子,现在还养着所有没血缘的弟弟妹妹。

“解小北,还挺好听的。”男孩子很明显听懂了,笑了笑,“但不成呀,花儿爷,我没这个福气。我嘛,是个孤儿,没姓,也不打算加一个。只要人活着的时候潇洒自由,死了就当孤魂野鬼也没什么。”接着做了个蹩脚的西式行礼,“您之前吩咐的,我也都办妥了,钱走老账户就行。下次还有生意,欢迎惠顾。”

孤魂野鬼?有弟妹的人也不算孤魂野鬼了。解雨臣少年时就想过,他要是真的生来命不好,死了,至少霍秀秀会哭。年轻人不再劝,点了点头。叫小北的男孩提着鸟笼下了车,挥了挥手,眨眼就隐没在了人群里。解雨臣没管他,按了两下眉心。

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忽然连续叮当了两声,弹出新的消息。他拿起来一看,拖把用哀怨的语气写:“花儿爷,我错了,下次扯谎之前一定先想清楚,不会像昨晚那样被迫离场。以后您让我陪大小姐,说二十四小时,我绝对不少一分钟。”

接下去是条彩信,下载完了一看,一张明显偷拍的照片。相机像素很低,脸也没怎么拍清楚。但这样模糊的镜头,却给了整张图一种柔和的氛围。女孩缩在椅子上,头歪向一边,细软乌黑的额发对比出牛奶般的肤色。怀里抱着只苏绣靠枕,花样是活灵活现的绣球花猫扑蝶,连胡须都生动。

这枕头还是去年他们一起去逛景点买的,回北京的时候被丢在解雨臣的车里,秀秀说要送给他。年轻人觉得好笑,哪有买猫扑蝶送哥哥的?霍秀秀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说,“当然是祝你长命百岁,祝你富贵吉祥,再祝你多福多寿,永葆安康。将来真到耄耋之年了,就对家里的小孙子解释,这是霍老板送的,和护身符一个道理,特别灵验。”一通胡言乱语,结果靠枕就真的留在了车上。

长命百岁,永葆安康,毕竟是句好话。

类似的花里胡哨的小东西,解雨臣那儿还有好多。秀秀好像固执地要在他所经之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有时候花儿爷开例会,开着开着,就突然意识到檐下那串风铃是霍大小姐的杰作。她挂铃都不用梯子,手一攀,腰身一扭就上去了。

解雨臣关掉那张照片,返回去看短信记录。翻上去之后,一行一行全是拖把的所见所闻。霍大小姐出来了,她今天穿了高跟鞋。豆浆喝完了,的确喜欢热的,您真了解她。要请我吃饭,打算去新月饭店。说完账本的事就睡着了,看来最近的确挺累的。好像要借酒消愁啊,花儿爷,我怎么办,拦不拦?极其琐碎的日常,逐渐拼凑出一个女孩儿的近况。

他没有回复拖把,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不知什么时候太阳悄悄地出来了,金灿灿的光驱走灰云,透过挡风玻璃,照亮了年轻人的脸。

解雨臣睁开眼,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说:“可以开始了。”

这一天起四九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比如宝胜之前那场官司的原告被查出挪用公款并涉及商业诈骗,股份风波以惊人的速度平息了下去,生意照旧。比如解家死了两个人,据说病死的。八十多岁的老太爷拄着拐杖出现在葬礼上,一言不发,摇头叹两声就出了大门。再比如赵鸿宝铺子对面的那家店贴了转租告示,老板笑着跟四面邻居招呼说自己回去养老了,挨家挨户送了点吃的,多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有人问起他那只会天气预报的鹦鹉,老板就讲,转送给家中子侄啦,然后拄着根老拐杖,一歪一歪地走了,从此再没出现过。

所有的一切像河流中的暗涌,于平静下自顾自流淌,而礁石边的水草正疯狂地、野蛮地生长。

当然,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祭祖真的是个异常繁琐的仪式,霍秀秀这次算体会到了。

霍家乃长沙老姓,倒斗可以说是家里的童子功。本家做这一行发迹于湘西,后来湘西七成以上的盘口都是霍家的,所以又有说法叫湘西霍酒香。当年鼎盛时期霍家掌管着九门,说一不二。直到张启山带着人进入湖南,上任长沙分区布防官,以长枪大炮坐镇上三门之首,九门格局才为之一变。当时的家主霍三娘也曾试图挽回局面,最终仍不敌张大佛爷,因此卸任给了侄女霍仙姑。到后来仙姑嫁去北京,罩上军政的那层壳子,霍家的生意重心开始逐渐偏向经营方面,绝大部分也转移了阵地,就几乎没有再进行过这么大型的祭祖活动了。

以霍秀秀偷偷从吴邪那儿八卦回来的消息,或许因为狗五爷在时局稳定后把生意从杭州又反推回了长沙,仙姑嫁人后仅有的一两次回本家的经历也匆匆忙忙。因此当她知道本家还留着霍仙姑的闺房时着实有些诧异,随即又释然。无论人在哪,老太太终归是家主,她还在位的时候,住过的屋子自然不能随便安排。

秀秀顺理成章地住了进去。房间布置得非常讲究,讲究到霍秀秀开始怀疑她奶奶年轻时过的究竟是什么皇族遗贵的日子。她原本觉得北京老宅就已经很铺张了,到这一看,拐角里随便一个摆件都很有些来历。秀秀指使本家拨过来的丫鬟卖力地收拾了一通,把好些东西都放进了仓库里,这才罢休。

新来的小丫头叫霍可,才十三岁,上中学的年纪。霍秀秀喜欢她的活泼,不太拘束小孩子讲话,有空还会教她写作业。她自己小时候的作业一半儿有专人辅导,一半儿是解雨臣教。花儿爷太忙,没空逐字逐句地管她功课。秀秀通常会把最头疼的数学留给解雨臣。少年在纸上默公式,算数字,写满一张两张稿纸,才能搞定一道大题,偏头问她:“听懂没有?”如果不懂,就得再来一遍。

就这样厮磨了很多个黄昏。

数不清,她对解雨臣到底做过多少故意的事情?

霍可不明白她的执着,咬着笔头问:“家主,你在长沙也住不了几天唉,真的不觉得收拾屋子很麻烦吗?”

秀秀正在看她的数学作业,隔世经年,她居然算起数字来也没那么晕头转向了。当初解雨臣一看她的试卷就叹气,说长大可怎么得了,未来的霍当家连账都看不明白的。无声无息间,这些曾经困扰过她的麻烦都自己消失了。

“不明白吧,不明白我教你。”霍秀秀道,“老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管这房间原本被布置成了什么样,我究竟喜不喜欢,都得大改一番,这是做当家的态度。我要是真的很像我奶奶,再过上个七八年接手家里,完全照搬她的风格也不是不行。但现在这样,还是趁早叫他们知道,我和奶奶不一样。在她那里能囫囵过去的,到我这儿未必行得通。免得将来费事。”

霍可似懂非懂,霍秀秀拍她的后脑勺,讲,咬笔会变蠢的哦。这句话也是小时候别人教她。

祭祖是到长沙的第三天才准备完全的。霍大少被从湘西叫了回来,和老二陪新任家主点烛献酒。霍秀秀从庭院里穿过,看见他站在廊柱旁,脸色阴沉,不免有些奇怪。她的两个哥哥虽然都不怎么聪明,养气功夫也不至于这么差啊。

遂转头问霍六妹:“大哥怎么回事儿?我还没动手收拾他呢,丧眉耷眼,跟谁欠他二百吊似的。难不成相好的劈腿了?”年纪轻轻,说起这些私房话来面不改色。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祠堂正房,周围全是人。霍六妹没她的胆子,语速很快地说了句:“我猜着,回头看了信您就知道了。”

信,什么信?霍秀秀疑惑,但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仪式正式开始了。

等焚完祭文、辞神叩拜,外面大宴开摆,秀秀借口要回房更衣,霍六妹才得空把信交给她。女孩刚在铜盆里洗了手,用帕子拭干,接过信来拆开。里面的纸细腻挺括,温润平滑,居然用的是洒金粉蜡笺。这种造纸工艺起于唐代,早已失传,近五六年才开始有复原出现。她又观察了下信封,看似平平无奇的胶版纸对光一照,角落里显出一个明显经过设计的“白”字,造型非常古拙。

这是吴家二爷的东西。吴二白在九门的地位非常微妙,和吴三省完全走的两个路子,每年桐油签卖完之后他就很少再出面。这还是霍秀秀第一次接触到他。

“我说呢,奶奶出事的时候我也没见大哥脸色那么差。”她读完了那几行字,问,“这边的盘口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大少爷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一事无成。”霍六妹说,“吴家在长沙经营这么些年,人脉很广,吴小三爷在杭州管着三爷的盘口,也表过了态。现在道上举凡跟吴家沾点儿关系,或者还想和吴家结个善缘的,都不会卖大少爷的面子。”

“吴二叔真是个厉害人。”秀秀放下信,轻声说,“从头到尾没提古楼的事,只说吴家太夫人和我奶奶是发小儿,但凡能帮衬的,他们一定会帮衬。据我所知,狗五爷去世之后,吴奶奶就再没管过道上的事儿了吧?”

她平静地笑了笑,站起来去开窗:“其实感情这东西,总是算着谁欠了谁,欠了多少,天长日久的,再怎么好也变了味儿。吴家二叔这封信虽然不提情,也已经把情字都讲尽了。”

霍六妹没有接话。

霍秀秀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外面院子里种着一株银杏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但肯定很老。她在本家过得看似放松,偶尔还逗小丫鬟玩,但其实处处谨慎。会长时间停留的房间都比较僻静,且进出都必须在屋里人的视线范围内。此刻目之所及处非常空旷,树叶被风吹拂,沙沙作响。只有外面开宴的人声零星地传过来,仿佛远方有潮水翻涌。

“六姨,有件事,我一直没问过您。”

霍秀秀没有回头,手里摆弄着窗台边的兰花,用一种特别的声调,缓缓道,“奶奶的事儿……我没打算和吴解两家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