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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怨难平 八

到底还是私心作祟,闲谈之际,我忍不住明里暗里地向唐河打探宗门近况。

这小子初出茅庐不久,哪里懂得话里的圈圈绕绕,三言两语就被我套出话来。

听闻自从我那二师弟当上掌门,沧云一派可谓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他虽然婆妈又唠叨,但处世圆滑,即使面对门内顽固守旧的各峰长老,也能不卑不亢,应付得当。

如此,我也算彻底放下心来。

重生之后,若说有什么心头挂念,想来也就只有沧云。

尤其是我那一代,师父性子疏懒不爱管事,师弟又年纪尚轻未堪重任,我自觉做师兄的,应当多担待些。

只是现在,我已无需忧心。

天地浩渺,纵然离了一人,照旧日升月落。

戌时已至。

最后一缕天光也被吞噬殆尽,黑云压城城欲摧,暗沉沉的夜里不见五指。

见状,原本还在和我闲谈的唐河也收起轻松的样子,他握紧腰间长剑的剑柄,流露出些许紧张和不安。

我本来觉得他不必如此忐忑。

不管怎么说,两派宗主在此,再加上我那惊才绝艳的小师弟,对付一个将要进阶的魔将,根本不在话下。

除非……

不知为何,我也总有些心神不定。

千机阁前任阁主失踪,如今又是溯梦镜失窃,这二者之中,当真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吗?

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被忽略的关键?

“溯梦镜可推演一人命格。”追溯遥远的记忆,陆星斜曾对我道:“其实这不算什么,千机阁弟子多善卜卦之术,说是未卜先知也不为过。”

“——然而命不可改。”

“唯独溯梦镜,可司命,掌乾坤。”

布阵途中,我眼瞧着秦远涯得空,还不忘招呼周遭参战的年轻弟子过来:“你们不妨离我近些,待会若是动起手,我可顾忌不了太多。”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他看起来分明没想撒手不管,总算还端出些宗师前辈的风范。

我只能低头掩饰欣慰的神情。没想到昔年那个被我护在身后的臭美小鬼头,现在也有了当前辈的样子。

设阵所耗甚剧,身为支撑阵法的核心,明明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秦远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我聊天:“明月楼的小鬼,我记得你叫明檀?你初次下山人生地不熟,言欢那家伙也敢放心你一个人。”

言欢是穆逢忧的字,不过我以前多数时候叫他穆不笑,或者不客气地唤他大名,毕竟我那会愣是没看出他那张木头脸哪里称得上言欢两个字。

“师父自然是信任前辈能护我周全。”看在便宜师徒的情面上,我还是出言辩护了两句。

我说得好听,秦远涯却半分不信:“我看他是瞧不惯我,特地给我找事干。”还嘀咕两句:“说来说去,他不就是怨我几十年没去祭拜过某人……”

一听这事关己身的怨言,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前辈所说的某人,可是指我师父的那位好友?依我看来,您似乎不太待见此人。”

搁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对我意见这么多,现在人都身死骨销几十年了,你们就一个个非要扯两句这看不惯那看不惯,还真不怕我从坟里跳出来诈尸。

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但我其实也明白,是我一意孤行在先,也怨不得他人心怀怒怼。若那日就此骨**散也罢,身前身后事事抛,也省得现下相见不相识,徒增良心不安。

“不待见,也不至于。”面对我的问话,秦远涯仿佛下意识地反驳,顿了顿,他神色突然落寞:“我从前嗜酒如命,千杯不醉。因而曾有一人与我相约,为我寻遍世间好酒,共饮至长醉不醒。”

“彼时年少,我信以为真。”秦远涯轻声叹道:“谁曾想他一走了之,经年失约。于是这千盏好酒,无人共饮,从此也失却万般滋味。”

“如若不然,好友多年,我理应前去敬他一杯,且做践行。”

“——既然秦宗主情深意重,何不共赴黄泉,下去陪陪你这位好友?”

见他神情低落,我本想安慰两句,却有人率先替我答上话来。

我心头一凛,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黑雾涌动,百鬼丛生之处,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他面容清隽,身穿印有玄奥图文的道服,肤色惨白,唯有双眸似血殷红,举手投足间带有不自然的僵硬,如同被戏台上被丝线缠绕的木偶。

我曾经见过相同的图纹。

那是陆星斜邀我前去千机阁做客之际,他们门中弟子无人不着白色道服,上面也印有相似的纹路。

“……任阁主?”

似乎听到人群中传来熟悉的称呼,此人微微一笑:“你们寻我良久,如今我身在此,反倒见面不识?”

这话说得莫名,我只听到身后的秦远涯突然沉下声音,万般冷厉:“你是……陆麒!”

“陆麒?”

“我曾与任阁主有一面之缘,这张脸,这身道服,分明是他没错。怎会是那六亲不认的妖魔?”

然而他话音刚落,周遭共同护阵的道友纷纷提出质疑,他们之中也不乏有人与任苍熟识,因此颇觉难以置信。

先前在大堂前激愤不已的赵长老,此刻更是挺身怒斥:“陆麒,你这混账!你究竟将任阁主如何了?难怪他多年来下落不明,而你——居然还敢顶着他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陆麒笑出声来:“我可不敢拿他如何。只不过让那位夜观星象知晓天理的阁主大人,也尝尝命运无法预测的滋味。”

他轻轻地道:“我只是好奇,他曾断言我命中带煞,为害人间。如今我借溯梦镜命数相融,他之于我,正如我之于他,你们谁又能断言,为害人间的是我……还是他?”

说着说着,他那双眼有片刻褪去血红,黑眸的道修死死地捂住头,满脸痛苦和癫狂:“陆麒,你不得好死——”

疯子。

看着眼前上演的这场双簧戏,纵然我早已听闻此人绝情狠辣,此刻却依然克制不住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寒意。

命数相融,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一体怎能容纳双魂?终有魂魄被强行吞噬,剩下的那个人如同菟丝花,汲取对方毕生修为作为养分,以哺育自身。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也全然知晓,想来我那便宜师父和小师弟动身去追寻的,不过金蝉脱壳的空壳罢了。

毕竟他们毕生未曾入魔,又怎能知晓一朝堕魔,怨气难平,终至人伦尽丧。

“事到如今,你又能做什么?”很快,血色又重新染上那双眼眸:“还是闭嘴吧,上通天意下知地理的任阁主。”

“不过一具空壳便信以为真,轻易调虎离山。”重新夺回身躯的陆麒冷笑,毫不留情地讥讽:“以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的实力,还带着一群入境期的小鬼,就算名动天下的酒仙在此……要护住这些累赘,也未必能——一心二用!”

红眸的魔修看似漫不经心地拂袖,四周尖啸顿起,他周身的黑雾如深海倾覆奔涌袭来,定睛望去,雾海中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竟是不计其数的狰狞面容。

它们无一不痛苦地张口,两行血泪倾泻而下,根本不必侧耳去听,那些饱含怨恨的咒骂和恶语从百鬼嘴中接连不断地吐露,片刻未曾停歇。

阵法虽将黑雾遮挡在外,免去身躯被魔气倾蚀,却挡不住这些厉鬼无缝不入的低声呢喃。

道法高深的修士尚可固守本心,但身处这阵法中的亦有不少年轻弟子,他们修行尚浅,很快便在鬼海面前败下阵来,神情恍惚地拿剑指向身旁的同伴。

见状,我连忙拿出随身的胡琴,端坐在地,静心凝神,握紧白竹制成的琴弓,缓缓地拉弹起平和的乐曲。

琴声悠扬飘荡,驱散恶鬼连绵不绝的尖啸低语,只是我此生年纪尚轻,一身修为未臻极境,不消片刻额头便沁出冷汗,颇觉力不从心。

这都还是看在我这副身体天赋超然的份上,如若不然,五音未及其一,先被百鬼嚎哭反噬吐血都有可能。

越弹至后面愈加寸步难行,但我仍在坚持,却是因为某种熟悉的暖意自心口处蔓延开来,这感觉我熟悉得不行,顿时心里一激灵,真是久旱恰逢连夜雨。

偏偏这时,身后的秦远涯也许看出我有些不对劲,出手止住我的动作。

他叹了口气,平素随意的神色逐渐趋于冷肃,总算认真起来:“别弹了。”

“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你的前辈,若让你一个后生小鬼占尽风头,说出去不得贻笑大方。”

我心情有些复杂,虽然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句话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好像很多年前,我对着某个所谓的后生小鬼也说过同样的话……那个人是谁我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