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同谋了？”
掌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那不一定，不是都说妖分好坏，他不是来抓坏蛋的吗？说不定是只好妖呢。”
妖分善恶，善的一类是潜心修炼，等待有一天飞升为仙的，比如乔灿就是由桃树妖修炼而来；恶的一类往往走入偏门邪道，害人不浅。二者周身运转的灵力不同，经验丰富的修士往往能一眼看出。
倒也不是没有善于掩饰的妖物，只是对于妖怪而言，他们通常本就拥有比寻常人更加强大的力量，掩饰身份会显得多此一举，当然，面对比他们更强的修士，这也不失为一种保命方法。
行善积德可以使得修炼中的妖更快飞升，有些运气好的，说不定会遇见于人间经过的神明，结交善缘，一举飞升。所以，也有妖怪行走于人间，这些都是三界共识。
乔灿点头：“那就劳烦你给我指个路，我这就过去看看。”
掌柜把他按回桌边：“不急，客官您先吃饭。不满您说，那只猫妖前几天就住在我这家小店，看起来不太好相与，实际上人挺好的。出去追妖之后，已经几天没回来了，他的行李还在我这放着呢。我接待过不少抓妖的修士，多少能看出些门道，估摸着，今晚他也该回来了。”
“当真？”
“当真，您瞧，这不就来了嘛。”
掌柜往自家店门口一指，只见一只黑猫由对面的檐椽处跳下，落到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再几下跳进屋中。
接着，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男音响起：“伙计，帮我拿条毛巾。”
客栈小，掌柜即是伙计，当即便去拿了条干毛巾给它。黑猫跳到一张凳子上，用前脚给自己擦毛。
乔灿几乎没接触过人间事，对这些感到无比新奇，一双眼跟着黑猫在凳子上打滚。
见他竖起敌意，掌柜道：“客官您见得少，我们神佑镇后边有个挺大的宗门，叫蕴灵宗，那些修士来来往往都从我们这儿过，神仙妖怪这些我们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而且这些小妖怪是好是坏，我们都是看得出来的。”
还有个挺大听着挺有名望的宗门在附近，祝卿安估计再等十年也等不到有人来拜他了。
乔灿拍了拍脸，他怎么就想到祝卿安身上去了，现在重要的是眼前的猫妖。
黑猫注意到乔灿在看他，回头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它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在乔灿有所动作之前，它又恢复了，继续给自己擦毛。
乔灿只当它是恐吓自己，一筷子一筷子把食物往自己嘴里送，也没在意吃了什么，一双眼仍停留在黑猫身上。
擦干以后，黑猫兀自一跃，上了楼。
掌柜从后厨端出一个大海碗装着的饭，饭上盖了几块鱼肉，放在离乔灿不远的桌子上，并对他笑道：“客官，一会儿他会下来，您要想知道什么，尽可以跟他说。”
如掌柜所说，不过半刻钟，那只黑猫跳下来了，跳到那碗鱼肉饭前，把脑袋埋进去一点一点进食。
他吃东西的样子跟普通的猫也没什么区别。乔灿专注地看着。
“看够没有？”吃了一半，黑猫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乔灿。
乔灿尬尴地答非所问：“那个……妖怪抓到了吗？”
“这场雨下得好，让他跑了。”
乔灿更尬尴了。
何时何地该降多少雨，是各位星君根据气候地势人文等等等等精确算出来的，这场雨在他来人间之前就已经提前布好，在黄昏时刻一分不差地落地。
乔灿心中有愧，言语间带着些歉意：“你看清是往那个方向跑了吗？我可以去帮你抓回来。”
黑猫从饭碗中抬眼，再次看向他：“你？”
对上它十分不信任的目光，乔灿坐正了：“我知道你们看我没怎么接触过凡间就觉得我很好骗，不过你放心，我法力很高，方圆千里之内我都能把它抓回来。”
“方圆千里，现在的修士都那么狂吗？”
乔灿望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丝被风一吹，斜斜地泼在屋檐上。
乔灿道：“今日与周山只降两寸雨，酉时降，亥时停，风为东北风，随雨来随雨去，风小，无雷无电无积云。出神佑镇有三条路，东北边往蕴灵宗，肇事妖不会找死，西南边地势低，为快速潜逃，妖物会避开涨水的河流，西北地势高，会避开风口。”
至于东南，东南边有祝卿安。
见黑猫若有所思，乔灿接着道：“我方才观察了一下，你脚程不慢，用上法力会更快，对方应当比你更快你才会追丢。只要算算你从镇外回来用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看出他跑了多远。”
黑猫的眼睑盖住瞳孔一半，对乔灿道：“你没抓过妖吧？真以为人家是傻的一条路笔直跑，他见后边的人不追了，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用法术避雨不是难事。”
“等雨停了恐怕不好掩盖逃跑的痕迹，左右这雨还有个一时半刻才会停，我们试试吧，试试又没有损失。”乔灿笑眯眯地看着黑猫，看得它心中厌烦，报了个方位，有问即答，随他去了。
本以为就该这样安静下来了，黑猫放松地伸懒腰，乔灿却在此时回头：“对了，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花酌。”
“花酌，挺好的名字，饭要吃完啊，剩着一大半太浪费了。”
言毕，乔灿笑眯眯地在花酌幽怨的眼神下离开了客栈。
花酌回到二楼，在楼梯间缩成一团，等着乔灿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吃饭没有付钱。
据花酌所说，他要抓的妖是一只公鸡妖。本来那是只普通的公鸡，有一日一位游仙在人间游历，公鸡的主人便想将公鸡杀了炖肉招待神仙，但神仙制止了主人的行为，还亲手喂了一把米给公鸡吃。也许就是这一把米的作用，公鸡不过几年便悟了道，自行修炼，而今，已近百年。
至于后来公鸡是怎么误入歧途的，花酌只用了一句话概括——他嫌修炼法力涨得慢。
急于求成，一时不查便已半只脚踏进深渊了。
公鸡无人教导，没觉得害人性命提升法力有什么不对，便就这样一直错下去。
花酌是在神佑镇西北方追丢的，按理来讲，一只猫要抓一只鸡不是什么难事，奈何这鸡属实生猛，又熟悉神佑镇地形，花酌追了好几天，今天傍晚一场雨把花酌浇了个透，公鸡留下的痕迹被雨水冲刷，气味被水腥味掩盖，这才追丢。
失去线索后花酌不死心地往城外追了几里，不仅没找到公鸡，还差点被附近的修士打了，这才作罢。
乔灿先是用法力探寻了一遍，果然如花酌所说，法力四散，好像公鸡哪里都在。无奈，他只能用笨办法，沿着西北方能避开风口的山路往上走。
山里比镇中要凉很多，乔灿一口气呼出来，能看到凝结的白雾。
越往里走，林子越深，微小的风从林子里穿过，透着丝丝凉意。走了两刻钟，密林下已经感受不到雨了，只有树叶的缝隙间会滴下些水珠。
乔灿抬起头仰望深林，心下了然。
花酌明显是只家猫，这片林子太大太深，林间有明显参杂着大型邪祟气息的雾气弥漫，偶尔能听见类似野兽的低吼，会令花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加上他没有目的又不认来路，走得太远必然会迷失在这片密林中。
“这么危险的林子就在神佑镇附近，蕴灵宗的修士们没有想过要清理一下吗？”乔灿在心里想。
乔灿本体便是树，虽然是落叶小乔木，跟这片常绿乔木林不太搭，但影响不大，不会给他造成压迫感。
找不到公鸡，乔灿干脆循着邪祟气息，往那只大型邪祟的方向走。
再往里走，在一处邪气极为浓重的地方，乔灿见到了几个围成一圈的老人家。
几位老人面色发紫，看着像是中了剧毒，但精神饱满，不像随时能归西的模样。
乔灿掐了个决，想看看这些老人家是人是鬼。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当下就有一位老人家认出了他：“雨神大人！”
没等乔灿反应过来，一圈老人家已全部躬身拱手，头低得不能再低。放在天界，这是有事要求他，还不是什么好办的事。
乔灿没敢走过去，隔着十几步远叫他们不必多礼，待他们直起身，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了些，仔细看看确认这些确实是人，这才走近。
为首的老人家半躬着腰：“雨神大人，老朽无能，与诸位同门一道被妖孽困在了这深林之中，还请雨神大人开恩，救救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
“不用那么客气，几位是……”乔灿环顾四周，没有一位是他有印象的。
为首的老人家微低着头，语气恭敬：“我是神佑镇蕴灵宗的宗主安侧，这几位都是宗门长老。我们蕴灵宗实乃小门小派，在我二十岁时，宗门中有一人飞升，我曾有幸随他去天界看过一眼，那时接待我们的就是雨神大人。”
提到这事乔灿想起来了，那时有个人骗他说，飞升的那位长得很像他飞升前的老师，所以他就没脸没皮地跟着接待使一起接待了这位新神。
一眨眼都六十多年了，当时的愣头青长成了老头子，乔灿认不出他，可神明容貌千年不改，所以他一眼认出了乔灿。
同时乔灿想起来的，还有那位新神，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老师。由此，骗子遭到了某位神君的强烈谴责——这孩子本来就傻，你还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