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观，观里有个小道士。小道士对面，坐着个雨神。
雨神上上下下将小道士打量了几十回，终于开了尊口：“五殿下，您要不还是先把伪装卸了吧。”
被唤为五殿下的小道士一下子垮下脸，伪装顷刻间消失，显出他的真容来：“十年了，十年！我还以为终于有人来拜我了呢，怎么是天界来的？”
雨神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五殿下，你也知道，已经十年了，您既没有为民赐福，也没有寻找混沌羽，这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属下很难心安。”
十年前，天帝召集众神，声称自己年事已高，要立太子。五位皇子，天帝一视同仁，任何东西都能寻到一模一样的五份赏赐下去，但帝位只有一个，所以，皇子们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抢。
于是，天帝想了个办法，从自己的坐骑混沌鸟上拔了根羽毛，施以术法，在众神见证下抛向人间，定下规则，谁先找到混沌羽，谁就成为太子。
天帝言明，只要为天下人民赐福，混沌羽自会出现，或者，也可以自发动身，于渺茫天地之间寻到这一片小小的羽毛。
“等等，你是我的属下，我怎么不记得你啊？”五皇子看雨神的面容，确实是没有印象。
雨神无奈又恭敬地道：“虽为神明，但我们同人一样，在选择君主方面，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偏向。药神是您一脉，我是他的学生，雨神乔灿。这是我与五皇子第一次见面，您不认得我，实属正常。”
乔灿当雨神两百年有余，天神地仙几乎认了个遍，只是不知是何原因，这位五殿下，他从来没见过。
五殿下名为祝卿安，不过一千四百岁，比起几位哥哥来讲，聪慧不足，武艺不佳，样貌不扬，学识不够，心胸不广。
初次见到祝卿安，乔灿便觉得他十分眼熟，又一想，他在天界与祝卿安的几位哥哥打过照面，会看祝卿安眼熟，在情理之中。
“哦。”祝卿安坐正，“要是觉得站错了队，换一边站就是了，我们无亲无故的，你偷偷换个阵营，没人会在意的。我没听说天界因为这件事吵过架打过人啊。”
乔灿的目的自然没那么简单，他咽了口唾沫：“我来找您，是为了另一件事。”
祝卿安看出对面的人有些紧张，便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试图安抚他：“你说。”
“药神大人要反。”
祝卿安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了：“这事跟我爹说去，你找我干嘛？”
这是个火坑，祝卿安都不用跳，只需要远远地看两眼，那都会被烧成渣渣。
在药神决定拥护祝卿安为帝时，乔灿便觉得不对，比起其他四位，祝卿安太过普通，且他身后没有母族庇护，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凭天帝一碗水端得够平，这位置站得实在不够高明。
直到一个月前，药神正面拉拢人心，侧面拨弄是非，暗地招兵买马，乔灿惊觉不对，药神这是要反。
药神早几百年便与天帝有些矛盾，这一百年来处处受到打压，族亲有人，有兵，有钱，有势力，看不惯天帝，矛盾积得够多够久，自然爆发。
药神什么手段乔灿很清楚，毕竟，他如今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雨神之位上，还是两百年前仰仗他老人家的恩惠，到如今，乔灿还尊称他一声“大人”。
出卖曾经的恩人太不道德，跟着造反则欺师灭祖，乔灿最终以来到人间帮助祝卿安寻找混沌羽为由，逃离矛盾中心。
乔灿欲哭无泪：“这事我也是没办法。您看要怎么办？”
祝卿安没想那么多，他在天界没权利没威信，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得知他人要反，那自然是要上报了。但是乔灿之所以来找他，那就说明，乔灿不想上报，想用迂回一点的方式。
至于那迂回一点的方式，那自然是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把药神弄死，跟着造反的也弄死，主事族亲也弄死，剩下的该流放的流放，该打压的打压，总之，用什么理由达到目的都行，别说造反就行。
见祝卿安不说话，乔灿便知他是答应了，这位五殿下出了名的好说话，找他果然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乔灿当即请出纸笔，端正地坐着，等祝卿安给天帝写折子。
他又想到，祝卿安没怎么接触过天界勾心斗角，怕是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便道：“您可以写，药神灭绝人道，在人间修炼法术，误入歧途，使凡间千余人惨死，且曲解事实，栽赃嫁祸。”
祝卿安抬眼看他：“写是可以写，但是，证据呢？”
乔灿：“我可以曲解事实，栽赃嫁祸。”
说完乔灿才反应过来，他方才一番话可能使天真的五殿下对这个世界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然后，他就看见祝卿安添油加醋地写了几百字，以十分天真的语气把药神批评得简直不是人。
连抢小孩糖葫芦这种事都安到药神头上去了。
算了，祝卿安年纪小嘛，会写这种罪名很正常。乔灿自我安慰。
写完，祝卿安把墨水吹干，通过法术把奏折送了出去。
天色渐暗，祝卿安收好纸笔，道：“刚才我帮了你一个忙，你也帮我做一件事吧。”
乔灿道：“五殿下请吩咐。”
“我这里有个妖怪，你帮我找一下吧。”
乔灿觉得奇怪：“什么样的妖怪，敢靠近五殿下的道观？”
按说，神仙身上的法力比一般修炼者要强得多，皇子身上还有护体术法，寻常妖怪见了皆会退避，什么样的妖怪会靠近这座道观呢？
祝卿安解释：“不是道观了，是山下。虽说是妖怪，但是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坏种，我想和他谈谈，但我找了他许多次，他一见我就跑，我追都追不上。”
“这好说，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给您。”乔灿当即站起身，躬身行礼，一眨眼便没影了。
他走后，祝卿安手一转，方才送出去的奏折又回到了他手上。祝卿安手指搓了一下，一团火把奏折烧了个干净。
浑水，他才不趟呢。
他要告发！
祝卿安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是在人间待久了，难免有些口腹之欲，所以他还是去山后摘了两个萝卜洗净，拿出早上去集市上买的几两肉，放进锅里炖着，等被他忽悠走的人回来。
祝卿安看着火苗，撑着脑袋打瞌睡。
与周山很大，山中只有一座道观，观里供奉着他自己。要进入这座他懒得起名的道观，普通人就得从山下的神佑镇东侧小路进入，沿路走上一个时辰，眼神好的才能看见密林中的观顶。
这里一年四季唯一的人烟便是祝卿安，但祝卿安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观里，偶尔，他也会去神佑镇走走，虽然往往什么也不做，只是走走。
乔灿走出来时回头看了一眼，心想难怪祝卿安建观十年无人祭拜，实在是太偏了。
时值初秋，神佑镇多雨，此时天色已晚，街边只有一两家客栈亮着灯。
乔灿收敛气息，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只是个稍微有一丁点儿修为的凡人，这才朝着其中一家客栈走去。
掌柜的正在柜台上算账，见有人进来，忙堆上笑脸：“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他手中不停，收了账本和算盘，拿着一块洗得很干净的旧毛巾过来：“先擦擦吧。”
“谢谢。”乔灿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店里的装潢。
这家客栈是比另外的几家要小一些的，屋内实用物远多于装饰物，座椅板凳还有他手上的毛巾，都能看出有些旧。
乔灿找了张桌子坐下：“麻烦上几样招牌菜吧。公子，我跟你打听件事。”
掌柜回头给后厨报了几个菜名，回头对乔灿笑着：“我哪算什么公子啊，就是个小客栈掌柜，你看着像个外地人，想打听什么，我对这镇上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乔灿直言：“实不相瞒，我此行是出来降妖的，不知你可听过最近这边哪里有妖物作祟？”
掌柜的眼睛转了两圈，从乔灿举止和言谈间看出，他大概是个修炼了半辈子没下过人间的，也不知道行高低，只好先问：“听我倒是听过几件，就是不知到那几个妖怪厉不厉害。”
乔灿道：“这你尽管放心，一般的妖怪都不是我的对手。”
掌柜的客栈开了三十多年，接待过的修士不少，看乔灿的衣着华贵，也猜到他是在自家宗门过得挺好的一位，二十来岁还有些傲气，看来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便把近日闹得最厉害的一桩讲了出来。
“镇西那边有户人家，是户挺有钱的人家，男主人娶了个大老婆和一个小老婆，就在前几天，他小老婆突然就跳井了。客官你别觉得是那男人对她不好啊，咱们这些外人看得出，那小老婆是高高兴兴嫁进去的，婚后过得也不错，男人对她挺好。也不是大老婆害的，大老婆心胸宽得很，只要银两给够，压根不管这些。”
说着饭菜已经上来了，乔灿给掌柜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接着讲。
“那会儿大家都以为是意外，男人就去给小老婆请道士办丧礼，结果那道士一来，在屋里头看了一圈，就说这家人惹上妖怪了，要赶紧除妖，不然还会死人的。”
“他们信了？”
“信了，道士都摆好架势了，结果，就在当时，当着大家伙的面，大老婆也跳井了。就那一会儿，一只妖怪跑了出来，逃出门去了。然后你知道吗？那道士突然变成了只黑猫，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