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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哎哟,瞧我!这么重要的事,落了一场雨,我就忘记说了!是啊,太太,老爷今晚就要回来了!”周萍梅面露欣喜之色。

苏晚从她的脸上看出来,舅妈还抱着一厢情愿的幻想,认为苏晚同她一样,会盼着张显贵回来。总有一天,苏晚会回心转意,会认命。

苏晚低下头,复又抬起,问道:“消息可真?老爷大半年没回来了,怎会突然说要回来?”

“哦,对对对!”周萍梅拍打自己的额头,笑道:“老苏今早收到的电报,我给搁在一楼客厅茶几上呢,太太,我这就去拿。”

苏晚呆呆坐着,看着周萍梅推门出去。她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与焦躁,似乎张显贵的归来会打破她的某种幻想,搅乱她来之不易的些许平静。张显贵居然要回来了……是啊,他总有一天要回来的,难道还能指望他永远不回来?

难道,还能指望张显贵从未强行娶了自己?

苏晚转头望向镜中人的脸。镜中的女子面孔苍白,映衬得贴着半边脸的黑纱更惹眼,憔悴忧郁,眼带愁露,她又故意穿一身深黑的绸缎,显得整个人如一片古典的阴影,渐渐会消逝在香溪市夏天潮湿的空气中。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那镜中忧郁的女子,似乎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终究只是眼波黯淡,无言垂眸。只有由于潮湿而密集的水珠,从玻璃上,沿着女子的轮廓,缓缓蜿蜒而下。

周萍梅很快拿着一封电报回来。电报装在信封中,是邮局今早投递的,打开来,有一股浓浓的墨水味。苏晚展开电报,上面的字不多,只写着:夜归香溪,备美酒佳肴。

苏晚原先还指望消息有误,见此,心就凉了半截。

张显贵在女人身上花钱不少,杂事倒抠门,电报费也不肯多给,能省一个字是一个字,这定是张显贵从北安发的电报无疑了。

周萍梅犹在喋喋不休:“……太太,你不用烦恼,今早里里外外我都叫人收拾干净了,烟丝装好了,麻将牌也买了一副新的,一大早老苏就和厨子去市场采买,我叮嘱过了,老爷爱吃肥鸭子……对了,太太,家里托人牙子物色的丫鬟已经来了,我看那模样不错,只是那婆子要十个大洋……”

苏晚心不在焉,低头将电报折起,对角齐整,仔细按压好。

“这些琐事,周妈自己做主即可。”

“好的,太太。”周萍梅察觉到苏晚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苏晚经常都是这样。苏晚不肯听劝,有什么办法呢?周萍梅是她的舅妈,更是她的下人,苏晚要是能明白这一点,起码不会丢了体面。周萍梅连声应着,就要告退。

“等等,周妈,”苏晚叫住周萍梅,说道:“将手镯送给二姨太的时候,也告诉二姨太一声。”

“告诉她?”周萍梅有些不平地说:“太太,要是告诉了她,她准要花枝招展地打扮!倒不如趁她不知道,叫老爷瞧瞧她平日里的丑态。这才是戏文里头唱的,杀她个措手不及呢。”

苏晚忽然发出一声嗤笑,神色比往常更冷漠一些:“老爷回来,也是找她,又不是找我。我没什么话要同老爷讲,但二姨太要是娇嗔两句,给老爷吹吹枕头风,咱们就一齐倒霉。”

周萍梅这才将想说的话放回肚子里,喏喏道:“是,太太。”

周萍梅走后,苏晚心中压抑难言,只觉空气闷热又潮湿,令人坐不住。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此时,雨已经停了,从她的窗台望出去,能看见雨后银色的云朵与背后依旧暗沉的灰色的雾霭,洋楼的钟又“当当”敲了三下,所有人都能听见,此刻正是下午四点,距离夜晚,还有多久?

苏晚闭了闭眼,朝花园看去。她的房间下面正是一大片翠绿的草坪,雨后更显得清新苍翠。黄白的鸡蛋花,正颤颤巍巍地含着雨露。这个季节,那几株绿色大丽花却还没有开,明明舅舅吩咐过园丁,要好生照看。

舅舅知道苏晚喜欢。

据说那是美洲的花种,由于雍容清新,在香溪市的洋人圈子里颇受欢迎,只是价格昂贵,又不太适应香溪市剧烈变化的天气,难养活。舅舅偶然看见,不辞余力地买了回来,耐心培育,想让苏晚开心一些。

去年,苏晚倒是亲手在发髻上簪了一朵。那个时候,张显贵恰好不在,苏晚独自在花园漫步,在秋千架上看书,那天的夕阳绝美,橙色的光与风,紫色的云朵烟霞,空气清新温暖。整个花园只有她一个人,世界是属于她的。

想到这里,苏晚的心情又失落了几分,不愿再看。她正想将窗户关上,忽然间,她看见草坪前面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扎着两条油光黑亮的大辫子,穿着仆人穿的白色长袖短褂和黑色麻布裤,踏一双黑色棉鞋,身姿显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瘦弱,手里拿一把在她手中显得巨大的铁剪子,在草坪上慢吞吞剪着,动作有气无力。

苏晚不太能记得张家的仆人长得什么面孔,她甚少走动,也不爱同仆人们交谈。她知道那些仆人不太看得起自己,又爱嚼舌根子。但张家的仆人鲜少有这样瘦弱的,看上去像是没吃饱饭,苏晚猜想,这个就是牙婆子带来的女孩,那种出身乡土的病态,同三年前来到香溪的自己,何其相似。

那个女仆慢慢移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剪着,大概是真没吃饱饭,两条腿走动时也显得哆嗦。苏晚本来想着,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但突然间,电光火石一般,她看见一条翠绿弯曲的蛇出现在女仆脚边!

苏晚大骇,不由“呀”地叫了一声:“当心脚下!”

女仆被吓了一大跳,手中剪子掉落,那条蛇受了惊,嗖一下蹿进草丛中,消失不见。苏晚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万幸那女仆没有受伤,若是那条蛇有毒,可就糟了。

那女仆捡起铁剪子,仰面望向喊声的来处,一眼就看见在三楼窗户背后,立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风吹过,桐树的枝叶在窗户前摇晃拂动,光线处在明暗交界之中,影影绰绰。

苏晚看见那个女仆站在微风中,黄黄的青涩脸颊,被鬓边一缕碎发调皮地抚摸着,而女仆的脸,微微发红起来。

苏晚看她有些无措地望着自己,张着嘴,惶惑的眼睛,显得大极了,拿着一把铁剪子,不知是该放到身后,还是应该放到地上,左右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个女仆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叫声:“太……太太。”

这微弱羞涩的喊声,刚一出口,就被微风吹散了。

苏晚是没有听见的,她只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便转身离去。苏晚还记得贴在自己脸上的黑纱,不想吓到新来的人。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

一楼的餐桌四周,仆人们正在忙个不停。苏晚摸着梯子扶手,从楼上缓缓下来。她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些忙碌的仆人。吊灯的光线使大厅亮如白昼,众人端菜上菜,穿梭不停,周萍梅使唤着几个小女仆站在一边垂手伺候,好像即将打一场仗,喜悦中又透着紧张。

“蜡烛呢……老爷喜欢摆蜡烛,白色的!不是都管这个叫……烛光晚餐嘛!”

面对这一幕,苏晚觉得自己多余得太明显。她顿了顿,唤一声周妈。

“太太,”周萍梅挂着笑容的脸又有些垮下来,她悄声对苏晚道:“太太,你怎么还穿着黑色的旗袍,也不好好打扮打扮?”

再怎样打扮不也是一个毁容的女人吗?苏晚摇摇头,看上去有几分清冷嘲弄的神态,她对周萍梅道:“苏管家还没回来?”

“片刻前才出门的,这会儿估计才到车站。太太别担心,很快就能接老爷回来了。”

苏晚可不关心张显贵几时回来,只说:“花园里有蛇出没,不知有毒没有。家里仆人多,要小心些。我想让苏管家找几个捕蛇人来。”

“我听园丁说了,今年雨水多,在花园里看见了好几条蛇,还有青蛙哩!无碍的,这种东西,乡下常见,大约是水蛇。等老苏回来,我问问他,买些雄黄粉。”

苏晚点点头,在仆人堆中扫视了一圈,又道:“那个新买来的,你将她放在厨房里头么?”

“太太是说陈迎娣那个丫头吧?她刚来就打破了一个碗,被厨师用棍子打了一顿哩,不懂规矩,还不能上桌,所以我不叫她来伺候,只在灶下看火。太太要看她么?”

新来的下人挨打,是常有的事,周萍梅说起这种事,也显得不以为然。苏晚想起那个女仆的病态瘦弱,蹒跚的动作,再想到“陈迎娣”这个名字,心中有一丝刺痛,说道:“我已经见到了,模样不错,就是太瘦弱,教规矩是一回事,不能叫她饿坏了。”

周萍梅应了:“太太既然吩咐,晚饭后我让厨房的人给她一碗肉汤喝。”

菜上得越来越齐,鲜虾肥肉,杯盏满酒,苏晚看过去,只觉玻璃白瓷,映着焰火似的吊灯,晃眼得令人不适。她看见自己的位子前也摆着一只装了葡萄酒的高脚杯,皱了皱眉:“不是说了?我不喝酒,只要凉白开就好。”

“太太,”周萍梅小心翼翼地觑着苏晚的脸色,说:“老爷才回来,看在为老爷接风洗尘的份上,喝点酒,也……”

“哟,太太原来还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楼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都朝楼梯口看去。只见那二姨太唐艳红,穿一袭鲜红旗袍,头戴大红花,抹着大红嘴唇,两腮红透,风情旖旎,眼透媚色,踏着红色高跟鞋哒哒地从楼上下来。她下来的动作真似一条扭腰水蛇,腰间线条若隐若现,开叉的下摆好像被风吹动,隐约泛出雪白的光辉来。她神色顾盼,好似今日才头一回见了这光彩流溢的盛宴。

苏晚的视线在唐艳红恰好挡住二楼吊灯的光芒时与她对上,唐艳红烫了头,将卷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此刻头颅顶着光辉,仿佛成了太阳,在那太阳之中,是标致的五官与妩媚的微笑。唐艳红仍是笑着,却抬高下巴,几乎是俯视着苏晚,带着一种自己才是主人的风情征服欲。

唐艳红的年纪比苏晚大多了,年已近三十,正是花朵盛放时,魅惑无限。

苏晚不愿与唐艳红在众人面前“交手”,淡淡道:“酒量不佳,见笑了。”

唐艳红好像没听到,有些出神,径直走到苏晚面前,她比苏晚高了半个头,气质热烈得像烈日下怒放摇摆的群花,便有些压迫感。苏晚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唐艳红站定,却微微俯身下来,苏晚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比酒香更熏人。

唐艳红露出一个妩媚妖异的笑容,目光一直落在苏晚视线闪躲的脸上,笑道:“同住一个屋檐下,艳红也鲜少见到太太,怎么今儿个老爷要回来,太太还是穿得这一身黑呢?”唐艳红的手有意无意地拂过苏晚肩头,几乎是绕着苏晚走了半圈,对她上下打量。

苏晚有些不自在,用一只手抱住自己另一条胳膊,缩了缩身子。这个动作,像极了她躲雨时的柔软娉婷。

“衣裳颜色,各有所爱。”

苏晚随口敷衍,想糊弄过去,但唐艳红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她,依旧站在苏晚身后,直接越过苏晚的身侧,从餐桌上握住了酒杯,将杯沿凑到苏晚的下巴前面。苏晚下意识地偏过脸去。

唐艳红莞尔一笑,仍是维持着这样的动作,晃了晃杯中酒水,笑道:“太太真喝不得么?艳红敬太太一杯,太太能否赏脸?”

苏晚同时闻到了面前的酒水与身后的香水,只觉浓郁逼人,还没喝酒,已经有些微醺起来,抿了抿嘴,道:“二姨太见谅,苏晚真的不会喝酒。”

仆人们看了半天,不敢言语,都以为这是太太们斗法争宠,交锋激烈,谁都不敢上前来。周萍梅可绷不住了,插嘴道:“太太都说了,不能喝!来人,还不赶紧给太太倒水!”

周萍梅最见不得苏晚受唐艳红的欺负,如此一来,却也不再奢望苏晚能在宴会上陪张显贵喝酒了。

唐艳红是风流惯了的人,见苏晚如此生涩羞赧,大笑不止,一只手便搭住了苏晚的肩头,半个人都压在苏晚身上,又显出那种骄狂的样子来,笑道:“太太!我的好太太,艳红同你说笑呢!”举手便一饮而尽。

周萍梅见唐艳红将苏晚压得都有些趔趄了,皱眉道:“二姨太,还没开席,您就喝醉了么?来人,快扶二姨太坐下。”

唐艳红摆摆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似乎真有一丝醉意。不管怎么样,总算不再作妖了。

苏晚便也坐下来,垂下眸子,安静等待。这样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听见拉开大门的声音,偶尔听见汽车发动,周萍梅出去瞧,却看见黄色的前灯扫射光线,已从洋楼院前的铁门飞快地扫了过去。

周萍梅有些着急,握着手走来走去。苏晚让周萍梅先坐下来等,周萍梅不肯,还安慰苏晚:“太太,别着急,今晚从北安到香溪就一班火车,准能接回来……兴许是车站人多。”

又过了一会儿,洋钟又“当当”响了三下,已经晚上八点,迟迟不见人影。苏晚也有些坐不住了,心想莫非路上遇到了什么,或者张显贵改了主意,不回来了?

周萍梅赶紧吩咐仆人们拿来铁罩子,将菜盖上,但菜毕竟是凉了。

毕竟事不寻常,苏晚还是对周萍梅说:“电报上没说要从车站回来,兴许哨兵查岗,封了铁路。或者老爷走水路,从码头回来,也说不准。”

周萍梅如梦初醒,拍拍额头,急道:“对对对!要真是这样,难怪老苏接不到人呢!车已经叫司机开出去了,这样,我让下人叫一辆黄包车过去码头瞧瞧。”

“我看老爷不会走水路,”唐艳红已喝了好几杯下肚,脸色愈发红润,醉态迷人,托腮朝苏晚诡秘地笑道:“他同我抱怨过,他从前搭船,会头晕呕吐。我看,他准是等不及,又去见哪个小情人去了!这会儿,正乐不思蜀,留恋不舍呢!”

苏晚不想理会唐艳红这些不干不净的话,仍是垂着眸,像一尊安静优雅的塑像,静静等待消息。

半个小时后,苏晚听见铁门拉开,车沿着院子的路,缓缓开进来,停在洋楼外面。一个半矮不高、穿着苍青色长褂、身材显得有些臃肿的男人走了进来,将毡帽脱下,露出一茬半白零星的头发,风尘仆仆,苍老的面容上掩饰不住疲惫之色。

“老苏,”周萍梅迎上去,望了望门口,奇道:“怎么只有你回来,老爷呢?”

苏管家两手抓着毡帽,将它抓得像一块黑色抹布,望向苏晚,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苏晚心中有些不安:“苏管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想起近来宪兵频繁出动的消息,最近的香溪市,可不太平。

“太太,老爷从车站回来,忽然吩咐司机开往英租界,说是要去拜访客户。我在外头等了许久,劝老爷出来,老爷喝醉了,说……要在那里留宿。哎,太太,是我失职了,没能将老爷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