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银币莉莉安没有用，塞进行李箱，行李箱又放回床底。
脸上掌掴的掌印过了一夜变得更加肿胀，青紫的瘀痕像是要冲破薄薄的面皮一样吓人。
下城区的清晨雾蒙蒙的，快要入冬，天色灰暗，莉莉安敲响锅炉房的门，女仆将烘干的衣服递给她。
“人被带走了。”女仆以为莉莉安会不甘心自己没有被选上，“不要想太多，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了的。”
这样的话在下城区的很多人心里就像不可违背的誓言，遇见什么难事或不平的事念叨两句关于命运是注定的话心里就舒服许多。
莉莉安垂着眼睛，作为挣扎在生存线上，连吃饱穿暖都要担忧的底层人，她以往从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此时心中却生出不甘来。
这不甘就像石头下的草籽，冒出了芽，将压在上头的石块稍微顶起一些。
她没有将心底的千思万绪透露出来，恭敬地朝女仆鞠躬以示感谢，“多谢您。”
她搂着木盆走回住的半地下室，换好比较体面的衣裙和皮鞋，戴上防雨的浅蓝色帽子，往工作的洗衣房走去。
半路，天空飘下细密的小雨，莉莉安仰头看了眼天色，加快脚步，小跑到洗衣房。
“哟，”昨天那个让她洗衣服的健壮洗衣妇带着两个高壮的同伴等在外面，看见莉莉安，眼底涌动着愉悦的恶意，“这不是我们的莉莉安吗？”
莉莉安心里咯噔一声，感到不妙。
“听说你得了一袋银币？”三个洗衣妇绕着她打转，“怎么还来洗衣服挣黑面包吃？”
下城区没有秘密，莉莉安对于自己获得了一袋银币的事会传播开有预料，但没想到会传得这么快。
她不想怀疑早晨还满脸笑容地将烘好的衣服递给自己的锅炉房女仆，但是当时除了锅炉房女仆，就是艾娃和谢丽尔。
按照艾娃的做派，她不会降低身份去说关于她眼中的下等人的事，何况那一袋银币她给得痛快，也就是说那些银币对她来说只是小钱，传播流言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至于谢丽尔……说她没出息也好，愚蠢也罢，莉莉安不愿意把谢丽尔往坏的方向想。
她在心里为谢丽尔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形象，现实里的谢丽尔抛弃了她，她更加不愿意放弃心中的形象，哪怕一丝不好的瓜葛都不想让心里完美的“谢丽尔”碰。
所以怀疑的对象也只剩锅炉房女仆了。
脑海里思绪纷飞，表面上莉莉安只是抿了下唇，“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话，我只知道要是今天我不进洗衣房的话，一个星期后我就会因为没有黑面包吃饿死了。”
“哦？”健壮洗衣妇靠近莉莉安，狞笑了下，“我不管真假，也不管你饿不饿死，反正今天洗衣房的门你是进不去的，除非你想被打断腿。”
莉莉安屏息，等对方说完话，后退一步，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抬眼，“打断腿你就会放我进去了吗？”
健壮洗衣妇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呵呵笑了下，和两个同伴对视一眼，“对，打断腿就让你进去。”
看她们诡秘的笑容就知道她们一定不会遵守承诺，莉莉安却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答，“那还是算了，腿断了肯定会影响洗衣服，到时候泰勒夫人依旧会把我赶走的。”
而且洗衣房已经付不出工钱，用黑面包抵债了，就算黑面包可以存储很长时间，但还是有些不太划算。
健壮洗衣妇的神色阴沉下去，“你在耍我们吗？”
她向两个同伴使了个颜色，三人分散开将莉莉安围拢，并收缩包围圈，“不管你怎么说，你今天必须断一条腿才行。”
莉莉安像是没注意到自己正陷入危险中，她细长的手指抚上肿痛的左脸，低声喃喃，“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凑近的一个高壮洗衣妇耳朵动了动，扯开不屑的笑，“欺负的就是你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
眼看事情要向血腥的方向发展了，躲在门后观察局势的女人咳了声，站了出来。
熟悉的咳嗽声让除了将要动手三个人打了个激灵，她们回头看见衣着考究的管事人，纷纷后退一步，手拢在身前，“泰勒夫人。”
泰勒夫人有着一头茂密的头发，银丝掺杂的黑发梳得整齐，脑后的盘发用发网包着，脸盘圆润，法令纹和嘴角眉间的皱纹深得有点刻薄。
“你们到洗衣房不进去洗衣服在这里干什么呢？”
健壮洗衣妇三人打着哈哈，恭维泰勒夫人几句，不甘地瞪了莉莉安一眼，小跑着进了洗衣房。
莉莉安想跟在后面走进去，泰勒夫人走到她面前拦住她。
“行了，”泰勒夫人撇嘴，“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洗衣房里是不允许打架斗殴的，为了避免损失财产，你今后就别来了。”
莉莉安知道泰勒夫人口中的财产指的是那些洗衣妇们，她们都和洗衣房的主人签订了契约，属于奴仆。
没有质问不公的心思，莉莉安低低应声，“是。”转身就要离开飘着皂香充满湿气的洗衣房。
“等等。”泰勒夫人看见莉莉安在逐渐加大的雨势下淋得贴身的衣服，显出削瘦的身体，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叫住了她。
莉莉安停下脚步，转头见泰勒夫人扭身进了洗衣房，过了一会儿捏着一袋子三根黑面包走出来，在门口站住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怀里被塞进一袋黑面包，抬眼有些错愕地看着泰勒夫人。
泰勒夫人眼下的皮肤有点红，她清了下喉咙，“不要这么失礼地盯着我看。”她心里懊悔自己突发的善心，就算是黑面包卖出去也有十二锡币呢。
“你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月，表现得很不错，我知道你没有偷懒，这三根面包算是奖励吧。”
洗衣房是按时间而不是洗的衣服件数计工，其她人或多或少会在工作的时候偷一会儿懒，只有莉莉安，除了吃饭的时候，从早到晚地将手浸在水里，卖力地洗衣服。
想到这泰勒夫人心中多了一丝惆怅，她最后看了眼这个好用的临时工，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扭头走进屋子里，反身关门。
“面包店卖面包的珍妮怀孕了，最近在找帮手。”莉莉安重复地念了几遍，确定把话嚼碎咽进肚子里不会忘记了，才紧了紧怀里的黑面包，慢吞吞地朝住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