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羽摘下耳机退出房间，接通了电话：“我睡了。”
“骗鬼呢，我刚看你小号五连胜。”
“……”
“你们战队不是去吃夜宵了吗，你没去？”欧夜是圈内贺羽为数不多的交心好友之一。
“没。”
“羽神，这么失落？不像平时的你啊。”
“你有事能不能快说。”
“害，我这不是来打电话慰问一下你受伤的心灵，刚看赛后采访的时候我是真害怕你忍不住把满天星打一顿啊，你看你那张脸臭的，跟要杀人似的。”
“有吗。”贺羽从来不回看自己的赛后采访，不知道自己平时都是什么表情。
“不是，你打电话来到底什么事？”贺羽自然不会觉得欧夜打夺命连环call仅仅是为了过来安慰他。
欧夜顿时收起嬉皮笑脸的语气，正经起来。
“Beacon，来我战队吧，和我一起打兄弟LOL。”
“你怎么又……”
上个赛季末的时候欧夜也找过他，希望他转会到自己战队，那时他没同意。
“下赛季我们战队要重组。”欧夜说。
“重组？”贺羽有点惊讶，虽然之前有从各种小道消息听说今年欧夜所在的CG战队会有变动，但没想到是这么大变动。
“我们队员的合同今年基本都到期了，大家的留队意向都不高，我和经理、教练还有几个管理层商量了一下，与其加价挽留，不如彻底重组。”
“你能看到上的选手，可都不便宜。”贺羽说。
说到这欧夜也头疼，长叹道：“是啊，我们也联系了几个，但你也知道我们战队这两年成绩一直不佳，他们也不一定愿意来。”
但想到还是有个好消息的，欧夜说：“目前唯一确定的位置，就是我们从二队提上来的ADC Melt。”
CG战队的队员Melt，虽然之前一直在二队，但在职业圈子里还是挺有名的，因为在和各个战队一队的训练赛中都表现地非常猛，很多一队职业选手都说过他很厉害，贺羽也听说过有不少战队想签他。
Melt前两个月排位还登顶过韩服第一。
“之前听说RKK战队600万请他去，他没去？”贺羽在圈中也是略有耳闻。
“嗯，他自己说他要留下来。”欧夜想到这也是感慨。
一个是世界赛的八强战队RKK，一个是连续4年连世界赛门都没踏进，目前联盟成绩吊车尾的战队CG。
任谁看来都能轻易做出的选择，Melt竟然选择了后者。
“真够意思。”贺羽说。
“是，所以这不是请你来了吗。”欧夜笑了一下。
“我可不便宜，你这是要把全部身家砸进去？”贺羽开玩笑地说。
欧夜能看得上的选手，基本都是千万级别朝上的，如果再签贺羽，这个联盟最贵的男人之一，花在转会期上的钱可想而知。
“你放心，你要是愿意来，战队绝不会亏待你。”欧夜保证，又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打多久，想最后再拼一年。但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和你兜个底，目前我们战队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USG，但USG已经不是当年的USG了，这你心里清楚。就说你和满天星，有默契可言吗？他和你们战队老板的关系……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但这圈子里有些东西不是你能改变的，你也别把自己当成战队的救世主，没了你USG照样转，你就算不来CG，也该好好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了吧。”
“……”贺羽陷入沉默，欧夜的每句话贺羽都明白，其实打职业以来，每年转会期都有很多战队向他抛来过橄榄枝，也高薪邀请过他去组建银河战舰，但他的选择始终如一都是USG，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贺羽高一那年，应该是USG最有希望夺冠的一年，当时USG打入世界赛决赛，在BO5的最后一局，贺羽最喜欢的职业选手，USG的打野Oasis，因为在关键龙团没捏好惩戒，丢了大龙，导致队伍一波被结束比赛，USG也与只离他们一点点的冠军奖杯擦肩而过。第二年贺羽进队，Oasis就因为非常严重的肩伤，在巅峰时期没一年后就选择退役，同时退役的还有队里的另外一个上单前辈Wisdom。两大黄金选手退役之后，战队实力大减，直接被卖，彼时换了新老板，贺羽进队的时候正好替上Oasis的位置。那是USG最难的一年，老一辈出色的选手全都转会的转会，退役的退役，Oasis离开基地的那天，曾拍着贺羽的肩膀说：“Beacon，我这辈子都想看USG拿一次冠军，只可惜轮不到我了，队伍就交给你了，带领USG走下去，完成我的梦想。”
16岁的少年，看着自己最崇拜的选手落寞离开的背影，人生中头一次感受到肩膀上担负的使命感。
这是外人都知道的，Beacon对USG始终如一的原因，除此之外——
贺羽的脑海中闪过时冉的话。
饶是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可真实地面对自己时，贺羽没法再说谎。
不愿意提起法夏，是真的。
但刚才上线那个他们曾并肩作战的游戏账号，想看看法夏会不会在这个自己刚输了比赛的夜晚“碰巧”出现，也是真的。
灰色头像出现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贺羽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时冉说得没错，他揪着一个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的人不放，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
法夏，这个他曾经以为，他们有着同样梦想的人，全世界最懂他的人。
他想到自己和他曾在无数个夜晚一起并肩看USG比赛的日子，想到他们为USG选手的神来操作惊叹欢呼的时刻，想到他们曾畅想，两个人一起穿上USG队服的那一天，想到他曾在那个初夏的公园里，向法夏承诺，一定会带着法夏，捧起那个代表最高荣誉的奖杯的那一刻。
那是他年少时期最大的，近乎于执念的梦想。
只是这个梦想后来被法夏轻飘飘的三言两句彻底击碎，他甚至连愤怒都来不及愤怒，就被抛下了，年少的梦想和真心都烂成一团笑话。
四年了，贺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情绪在折磨着他，也分不清自己留在USG到底是因为出于责任，还是就如时冉所说，只是想固执地实现那个梦。
贺羽半天没说话，欧夜见贺羽沉默，他以为他是在考虑自己说的话，于是趁胜追击：“上单的话，我们战队最近想签一个特别有潜力的新人。”
“什么新人这么牛，没人挖还能轮得到你？”贺羽收回思绪，懒懒地问。
“路人王上单，ID是Moonsea，韩服前10有三个都是他的号，rank特别猛，我去ob过他，确实强。”
“Moonsea？他不是不打职业吗？”
对于这人，贺羽略有耳闻。
大约在半年前，国服前十突然杀进来一个非职业选手的人，引起了挺多战队的注意，有好几家俱乐部都想挖他，但统统被拒绝，对方听说很高冷，拒绝的理由都是：对贵俱乐部不感兴趣。
当时他们战队的人讨论这事时，满天星满嘴酸味地讥讽，装什么逼呢，搞不好年纪大了，想打职业估计年龄都不允许吧哈哈哈。
贺羽在一旁随便听听，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人各有志，也不是所有游戏玩得好的人都非得打职业。
没想到这人现在又杀到韩服去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之前小麦都问过他好几次了，一直都被他拒绝，昨天他突然主动找到小麦，问小麦知不知道你新赛季的转会消息。”
小麦是CG的战队经理。
“我？”贺羽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人好像是你的粉丝，他和小麦打听你下赛季是准备续约USG还是有其他意向，小麦哪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他，但据小麦说，他好像决定打职业了，所以我们正挖他呢。”
“但打游戏和打比赛是两回事，韩服排名并不能说明一切。”贺羽提醒。
“我知道，所以明天约了他见面，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欧夜提议。
贺羽漫不经心：“你们战队招人，喊一个外人去帮你们把关，合适吗？”
欧夜的小心思一秒被戳破，不好意思道：“害，我这不是缺人吗，万一真是条大鱼，怎么也不能便宜其他战队不是。”
“不去。”贺羽直接拒绝，就算是哥们，原则就是原则，这种事不合适。
“行吧。”欧夜也没勉强，本来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也没指望贺羽同意，“那等我们见完之后，有什么情况再和你说，转会的事，你考虑考虑，哥们认真的。”
“嗯。”贺羽挂了电话。
CG战队的经理小麦一脸忐忑地看着欧夜。
“他说他会考虑一下。”
“又是考虑一下，多半是没希望了。”小麦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这句所谓的“考虑一下”也不过是Beacon的客套说辞。
“要是能把羽神签过来……唉，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他安城和居居背着我们早早和NA谈好了合同？他要是知道我们战队被这么背刺，搞不好一心软就答应了……”
“别道德绑架他。”欧夜摆手，“一码事归一码事。”
“就你高尚，高尚能当饭吃吗？”小麦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开始生气，“我是真没想到安城和居居一声不响地就谈好了下家，怪不得咱们战队一直打不出成绩，心都不在这儿了，还怎么好好打比赛？亏我平时好吃好喝地把他们当神一样供着，说走就走，真特么无情！”
“很正常，战队成绩不佳，说明大家并没有那么合适，职业生涯就那么几年，他们是来打职业的又不是来做慈善。”
“道理我都懂……但咱们还是合同内！到底有没有法律精神！就这样私下联系其他战队，圈子就这么大，他俩真以为能做得密不透风？以后还要在赛场上碰面呢，不尴尬吗？就该告他们！追究他们法律责任！就你不让。”小麦糟心地看了自家的男菩萨一眼，“当初战队是你一手建立的，你说万一我们要是签不来Beacon，买不到比现在更好的上野，我不想你就这样再蹉跎一年然后遗憾退役。”
小麦说着有点难受了，他抹抹眼睛转移话题，“算了，说这么多都没用，我得赶紧和法务部联系一下，把该带的文件都带齐，明天跟Moonsea见面，无论谈得怎么样，但至少让他看到我们战队的诚意。”
欧夜站起身，拍拍小麦的肩膀。
“放心小麦，别紧张，就算Beacon他们都不来，我也不会放弃战队的，我会为它奋战到最后一刻。”
一番话说的人心里发酸。
“用不着你在这英雄主义，战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我工资是白拿的吗？”小麦拒绝煽情，“你放心，就算Beacon他们都不来，我也一定签来合适的上野！至少不会让咱战队亏本。”
欧夜心里感动，脸上笑笑。
“再说了要不是今年战队重组，我们想搏一搏，哪能有上来就当一队首发的机会？这是多少选手想求都求不到的机会，Moonsea既然决定打职业，没道理不心动。”
“话别说太早。”欧夜摇头，“我总觉得这个Moonsea挺狂的，之前那么多战队找他他都没去，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明天见面看看情况再说吧。”
“行。”小麦觉得欧夜说得有道理，点头。
第二天。
在约定好的咖啡店里，穿着白色外套的男孩坐在靠窗的位置。
“先生，这是你要的美式。”服务员小姐把咖啡端上桌，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谢谢。”男孩端起来抿了一口。
服务员小姐走回吧台和朋友咬耳朵：“10号桌的客人长得好帅啊！”
“我看看。”朋友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可惜男孩背对着吧台，只能看见他坐在沙发上也挺直的背。
咖啡店门被推开，两男人一前一后径直走到10号桌前。
“你好，请问你是……Moonsea？”小麦不确定地问。
“你好，我是。”男孩站起来打招呼。
“真没想到啊……”小麦忍不住感慨。
“没想到什么？”Moonsea问。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Moonsea本人这么帅哈哈哈……”小麦头顶冒汗，看似冷静，内心激动地已经开始幻想签下来以后，怎么运营他的这张帅脸，这颜值加上这技术，放在职业圈，妥妥的明星选手啊！
Moonsea估计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麦内心已经泪流满面，艹……怎么会有男孩子笑起来这么好看……
“我是CG战队的经理，你就叫我麦哥就行。这是我们战队的队长，辅助位。”小麦整理了一下情绪，拿出专业的姿态。
“我认识，Infallible。”男孩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Infallible是欧夜的职业ID。
“你好，我本名欧夜。欧洲的欧，夜晚的夜。”欧夜伸出手。
男孩也伸出手，握了一下。
小麦直接开门见山：“关于我们想签你到战队的事，是认真的。不瞒你说，我们战队今年正在重组，现在非常需要一位有实力的上单选手，我们看了你的韩服排名，也让技术人员分析过你的实力，你的实力绝对可以打职业。这是我们战队的合同，你可以先拿回去参考一下，我不敢说我们开出来的条件是联盟最好的，但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最重要的是……”
小麦顿了一下，正色道：“你如果愿意加入，在完成我们战队试训挑战的情况下，我们将直接让你上一队首发。你要知道，放眼LPL任何一支战队，都不可能让一个从未上过场的新人选手当一队首发，最多也是个替补。我们没有替补，你如果来，将会是我们一队唯一的上单，CG.Moonsea。”
小麦一番话说得动人心魄，一气呵成，要知道为了打动Moonsea，昨晚小麦特地在镜子面前演练了好几次，势必要达到最好的效果。
但情况显然和小麦想象地不太一样。
Moonsea神色认真，但面无表情，他喝了一口咖啡，开口：“Beacon最近有什么新消息吗？”
小麦甚至怀疑他没听清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否则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合理吗？
小麦沉住气，微笑：“不太清楚，每年转会期都会有很多战队问Beacon的转会意愿，但从他出道到现在，还没人挖走他。”
“你们知道USG新赛季有招人的计划吗？他们缺不缺替补？”说完，少年许是意识到向他们打听其他战队的事有点不太妥当，脸上带着歉意，“抱歉，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坐在一旁的欧夜没觉得被冒犯，只觉得疑惑，“你的意思是你想去USG当替补？”
少年没说话，默认。
欧夜抱胸，往身后的沙发上靠了靠，真实地疑惑道：：“奇了怪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非要在USG打比赛？”
他内心嘀咕，就他们俱乐部那个经理，一看就心术不正，咱们CG战队能不如他们？
少年闻言抬眼问：“你们是指？”
欧夜头疼，念在新人，可能不太清楚圈内情况，耐心道：“他们队伍你了解情况吗？去给他们队上单当替补，你可能要坐一个赛季的冷板凳你知不知道？”
去USG上路做替补，这是圈内人都知道的没有出路的一条路。
前两年的时候，USG也曾买过一个不错的上单选手进一队做满天星的替补，但一整个赛季下来，那位选手就只在满天星有一次身体不适的时候作为轮换上场过一次，之后一整年一直在坐饮水机。
后来这位选手冬季转会期就去了其他战队，转会之后还针对这事发过微博，讲述了自己在USG遭受的各种不公正的待遇以及USG上单和老板的各种事，为此在圈内还闹了好一阵，后来也没人愿意再去USG上路当替补，俱乐部索性也不招了。
没人愿意把职业生涯耗费在一个根本没有机会上场锻炼的位置上。
“我知道。”少年说。
“那你还要去？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欧夜有点匪夷所思，“因为Beacon吗？你是他粉丝？可就算你是他粉丝，你也不能拿自己职业生涯开玩笑吧，你既然决定打职业，黄金期就那么几年，去USG白白浪费？”
少年垂下睫毛，眼睛里有欧夜看不懂的情绪。
小麦及时出手拦下欧夜，抓住重点：“所以你选择战队的唯一理由是，Beacon？”
少年的目光从桌前的咖啡移到小麦脸上，说：“是的，我只去有贺羽选手的战队。”
欧夜闭了闭眼，这么帅的一个路人王竟然真是Beacon的粉丝，还死忠粉到这种程度，贺羽同志，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小麦也愣住了，他想过无数个被拒绝的理由，唯独没想到这个，场面一度陷入沉默，少年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抱歉，很感谢俱乐部给我的机会，但我不能接受。”
说着就要站起身离开。
“等等。”小麦喊住他。
“如果Beacon来我们战队呢？”小麦说，“其实我们也在接触Beacon，他也答应会认真考虑一下。因为涉及选手**，抱歉其他的不能透露太多。”
欧夜惊讶地侧头看小麦，眼神里一副“你是真敢开空头支票啊”的神情。
少年眼睛亮了亮，转过身正视小麦：“如果你们真的签下Beacon。”
他把桌上的合同拿起来还给小麦：“我愿意无偿加入战队，立刻，马上。”
欧夜和小麦震惊地张开嘴，互相望了望，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免费，不要钱？！
少年欠了欠身，礼貌地鞠了一躬：“那今天我就先走了，有消息请随时联系我。”
“等一下。”欧夜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他：“对了Moonsea，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转身，回道：“我叫法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