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作文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作文网 > 仙侠 > 晚秋吟 > 第8章 八、舊談

第8章 八、舊談

將將熹微時候仍是由惠然入內依著上朝時間提前叫醒了二人,又侍候了容寧盥洗更衣。容寧不禁心底思忖著若非昨夜自己恰好起了身,而今怕是不知惠然找人替她守了夜,只為悄悄去醫官院尋楚衡。這倒讓容寧思及她甫從昏迷中醒來那會兒,惠然與她說醫官院遣來給她看診的醫官楚衡乃是舊識的這回事。可這舊識之稱的背後來由,容寧後來卻因勞神思慮的人和事過多而未曾探究到底,如今想想,不論是惠然還是楚衡,對她從前之事總是態度有異。

“娘子,怎麼了?”

惠然見容寧望著自己怔神,不由開口問了句。容寧聞聲回過神來卻微微笑言:“我瞧你眼下烏青,大抵是思慮太多以至於夜裡少眠。你是我身邊貼身之人,有些事情大可交由旁人去做,以前亦是如此的不是麼?莫要太累了。”惠然為容寧梳頭的動作稍頓,輕垂的睫毛顫了顫,良久方低低答應了一聲。正躊躇著應否多說幾句,好讓自己的話顯得不那般敷衍,偏容寧似已不甚在意地從梳妝台前起身。

容寧陪趙維楨用過早點,目送其上朝後,自己亦拾掇著準備到徽儀殿去給江皇后請安。論理妃嬪須得每日隨皇后到未央殿朝太后晨昏定省,也須得每日至皇后處請安,惟太后性子恬淡,除特別日子以外一律不許眾人往她跟前兒湊,江皇后則念及每日晨起奔波著實辛苦,定下若無必要,逢五逢十的日子才來請安的規矩。今兒是八月初五,容寧以令其多歇息為由把惠然留在若華閣,而挑了秋石作陪侍。

秋石到底聰慧,清楚這是為著昨夜之事,故而當容寧吩咐她待會兒伺機與其他娘子身邊的宮人攀談,好打聽若華閣的舊人往事時,面上也並無多少驚詫之色,入徽儀殿後便悄悄地離了容寧身邊。殿中諸娘子陪著江皇后閒聊,談及晨起梧桐秋葉上的點點細雨,又講起數日後的中秋宮宴將至,潮水似的語句漫至容寧耳畔,卻終是消退而未能留下微瀾。她只偶爾與對面的孟才人對上眼神,相視一笑間仿佛讀懂了彼此眼底的百無聊賴及對周遭的淡淡疏離。

江皇后坐於上首輕輕笑著,把底下人的細微表情和舉止皆收進眸底——她是當慣了皇后的。

-

眾人從徽儀殿散去時,江皇后留下了傅婕妤及江美人說體己話。期間宮人搖春於一側悄悄入內,同皇后身側的芳苓耳語了幾句復又退出,皇后睨了眼芳苓,後者就心領神會地湊近了身,低聲地把話複述了一遍。這倒讓坐於一旁的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繼而疑惑地望向江皇后,見狀皇后笑著與她們二人解釋道:“我得了個有趣的消息,咱們的宸妃趁著我們方才一起談話,私下著人打聽自己的往事呢。”

“容娘子今天帶著的是後省新撥去的人罷。只是惠然不是打小便跟在她身邊麼?哪還用得著另尋旁人去打聽呢?”江美人問到了關鍵處,惠然和長信這兩位舊人尚在若華閣中,容寧欲知往事直接問他們二人即可,可她既尋了秋石再去打聽,顯然便是不願聽信身旁人的片面之詞。而秋石也實是機靈的,尋了個由頭拉了兩個宮人同她出去講話,一個正是徽儀殿裡的搖春,另一個則是梁淑妃身邊的蘭因。

因著兩閣娘子微妙的關係,蘭因自是不大會因為顧忌容寧而刻意避重就輕,若是言辭失了偏頗,作為皇后殿裡的人,搖春亦能糾正過來,那麼整體而言她們的回答,或許甚至比惠然口中的要可信得多。至於相較下來的結果——傅婕妤喫了一口茶,笑著搖了搖頭,“起初我們懷疑她的離魂症事有蹊蹺,不信醫官院所謂的診斷,而今她倒也開始懷疑自己所謂的曾經了,就是不知她終能觸及幾分真實?”

江皇后側首望著角落裡自青瓷香爐裊裊升起的白煙似怔了神,卻又悠悠地接上了傅婕妤的話,“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兒。”回頭瞧著眼前稍晚幾年入宮的兩位娘子,皇后徐徐地開口道:“當年官家看中了容氏女欲立她為妃時,我便派人打聽過她,宸妃的生母是溺斃的。具體緣由不得而知,或說是後宅之爭,或說是憂鬱自戕,終以意外二字蓋棺定論。特別的是彼時才五六歲的宸妃目睹了生母溺亡的全過程,被人發現時不哭不鬧的,而後重病了月餘。”

“她生母楊氏是個軟性子,後來的養母兼嫡母周氏乃是名門培養出來的閨秀,個性亦中規中矩,而宸妃偏是長成了我們所熟知的驕橫模樣。這其中固然有她作為容相公膝下唯一一個女兒,因而被嬌寵的原因,可有時我也會想,大抵她仍然為彼時其生母的死所困,她前段時候的溺水便是一證。”

說罷三人竟皆默然,江美人輕歎了聲,“如此忘了倒是好事了,說到底活得清醒才是最痛苦的。”

-

惠然與容寧在廳內談話已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守在廳外的秋石聽著內裡隱約傳來的抽泣聲,默默地斂下眸。自打她剛才在回若華閣的途中,同容寧講了自己打聽到的事情後,秋石就感覺自家娘子的情緒不大對了。縱然容寧看上去始終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彷彿和平常時候一般無二,然而秋石冷眼瞧著,這不過是容寧所竭力維持的表象罷了。從甫一坐下便以詢問雜事為由喊了長信來見,再到後來單獨見惠然,容寧顯然在意身邊人的刻意欺瞞。

木門倏然被人從裡面推開時,秋石驚覺樹底下的落葉又多了些。抬首瞥見惠然微紅的眼眶後,秋石就不敢再瞧了,只待惠然邁開飛快的步子離去,她才敢看了會兒惠然漸行漸遠的背影。其後對上了近處辛夷詢問的眼神,秋石輕輕搖頭以示其不該探聽。而廳裡似靜了良久,教她不禁謹慎地探頭望進去,只見憑窗而坐的人兒正慢條斯理地撕著一張宣紙,且好像對門口處的張望有所察覺般,她不冷不熱地吩咐道:“秋石,去醫官院請成安郎過來一趟。”

秋石並未把楚衡引入廳裡,而是依著辛夷的轉述,照容寧之意將人帶至其如今所在的臨水小亭。楚衡隨秋石走過長廊,輕踩日中落地的陽光,在轉角處他遠遠瞧見了傍荷花池而建的亭子。青簷下的幾道白色紗幔輕飄,容寧正於其中倚著美人靠,支頤低首地看著不見一朵荷的閒池,不知在想何事。楚衡心上一跳,眉頭幾不可見蹙了下,又見前頭的秋石倏地停下,回身示意他獨個兒上前,他頷首謝過。

“不知娘子身子何處有恙?”

楚衡立於容寧身後,試探地問了句。容寧聞聲回頭看他,見他依然是自己昏睡醒來後初見的樣子,官帽與青衣,周正地靜立她面前。微微扯開一抹笑,容寧沒有答楚衡,反是緩緩地說:“今日在這荷花池前,我想,你該給我一個解釋。”楚衡抬眸望入容寧略冷的眼底,面色絲毫未變,“娘子的話,臣不大明白。”容寧終於側過臉去笑了出來,耳上那對玉石耳墜一晃一晃的,她起身向他走近了幾步。

容寧笑問:“楚平琰,你莫非真當我是個蠢的?”楚衡聽見自己的表字時怔愣了半晌,又沉默地看了容寧許久,方帶了點笑極輕地反問:“你為何執意尋求一個答案呢?或者說你真的得到答案了麼?”此刻他終究褪去了恭順的偽裝,藏於笑意裡的譏諷亦不止因著眼前的她,更是為著她已然忘卻的曾經──他正經由她的眼睛在看以前的容寧。一時亭間盡默,而純白輕紗揚至身邊,偶爾輕擦過他手腕。

他們便這般隔紗靜靜相望,直到容寧先移開了眼,“你該清楚我是真的記不得了,所以你須知從前的一切即便我之前多麼看重,而今都不再打緊了。”她抬手捉住不斷於二人間揚起的輕紗,轉而一面透過朦朧的紗幔朝他展顏,一面輕飄飄地把話續了下去,“包括,我已經死過一回的這件事。”她放開手,在輕紗飄落之間,重新與對面的人對上了眼。模糊的面容於眼前逐漸清晰,楚衡的眼神變了變。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風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