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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滿月

張貴妃幺兒趙琮的滿月宴之所,挑在了黃昏時候的玉華堂。庭院央處栽植的木樨樹亭亭如蓋,錯落的夕照襯得翠綠間的金黃越發燦爛,內侍早已將長窗拆卸,僅於簷下掛竹簾分隔裡外,於是晚風一起,十里飄香。帝后坐中央,兩側各二列俱座無虛席,王公宗親在左,誥命妃嬪於右。正席上官家抬了抬手,絲竹管弦便慢慢起了,樂伎輕踩著鼓點而舞,宮人依序捧了吃食穿過廊間,席上一片言笑晏晏。

後省安排座次是極講究的,右邊第一列的頭一個位置坐的是張貴妃,再往右數過去是幾位大長公主和長公主,梁淑妃坐於第一列最末,容寧則在第二列首位。宸妃作為特封的位份,即便壓不過貴妃,卻能與淑妃平起平坐,依照聖意偶爾也有越過去的可能,加之閤宮上下皆知若華閣和攏香閣多年不和,兩位娘子誰先誰後須得仔細斟酌。如今容寧雖落了第二列,但離正席是更近的,算是個折中的法子。

傅婕妤因而按位次坐於容寧右邊,念及宮中有傳關於其落水離魂一事,推杯換盞間傅婕妤不時悄悄側首,好生打量著久別再見的容宸妃。今兒的容寧內著丁香色抹胸,下襯黛藍百褶裙,深藍褙子疊穿在月白對襟窄袖長衫上。臉上以珍珠花鈿為妝,頭戴鏤金花鳥冠,耳上一對紫色流蘇耳墜,髮間卻未見當日在御花園撞見高秋送去的那支花鳥銜珠金簪。

席間容寧氣定神閒,一直專心欣賞著台上舞樂,只江皇后和她講話,她方側身說了幾句,仿佛絲毫不在意趙維楨不時轉頭,越過皇后與張貴妃就幼兒之事談笑風生之舉。對其傅婕妤心中隱約生出了幾分不同以往的猜測,遂執盞欲與之敬酒攀談。但見容寧抬手去拿杯盞時,皓腕間滑落一不知名的白玉鐲子,傅婕妤想了下,竟似乎從未見她戴過。“宸妃娘子身子可還有恙?我瞧娘子您好像興致不高?”

不高不低的聲音惹前列幾人微微側目,容寧對上人兒探究的眼神笑道:“我身子無恙,只是惦記著新得的桂花該如何入饌,一時怔神罷了。回頭若做成了,我著人送去菀青閣給你嘗嘗?”傅婕妤淺笑著頷首,“我自是願意的。滿堂桂香教人神往,連我都多飲了幾盞桂花釀,娘子記掛桂花饌亦是難免,為了琮哥兒的滿月宴後省當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是因琮哥兒乃是趙維楨多年後再得的第四子,莫說張貴妃,便是趙維楨與江皇后也對此事上了心。容寧心中清明回以一笑,轉而將目光移往眼前的女樂歌舞。妃色飄帶隨伎舞動而飛揚,酒盞滿了幾回,繁華落了幾場。宮燈漸漸亮了,而於一片迷離徜恍間,塵世喧囂輕劃過容寧眸底,匆匆即逝不曾殘存半分,僅有外頭自枝葉間散下的一小簇桂花入眼,安安靜靜地落塵為泥無人知曉。她淡淡垂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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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正如傅婕妤所言,滿堂桂香牽動人心,容寧偏是個酒量微小的,幾盞下去臉上便已一片酡紅,她強撐著幾分清醒和身邊人交代過才離了席。陪侍的惠然扶著容寧至偏房歇息,引路的宮人見容寧面色難看,恭敬道:“廚房那邊早備妥了二陳湯,於傷酒有化解之用,我讓人立馬熱一碗。宸妃娘子先飲一盞淡茶罷,能感覺好一些。”容寧懨懨頷首,不過須臾那宮人就把熱茶端了上來,復又退了出去。

淡茶尚且滾燙難以入口,故而被容寧晾在一邊。惠然一壁觀察著容寧神色,一壁遲疑地開口,“其實娘子不必在意傅娘子所言,她是存了些心思的。”容寧微仰著頭看惠然,久久沉默,爾後倏然淡淡說道:“我只是覺著,我不是容寧。容寧究竟是誰,又是何種模樣,實則也不在我,而在你們之口。”惠然聽了不由渾身一凜,卻在望見容寧漂移不定的眼神後,暗自穩下心神,思忖著那應是多飲之故。

“娘子多思了,您只是同從前不一樣了而已。”

容寧輕蹙著眉,“如何不一樣?”惠然靜了半晌,旋即扯開唇角一笑,“總是比以前更好的,何況逝去的到底已然逝去,娘子不消在意費神。”說罷也不顧容寧疑心模樣,而是溫言提醒她要趁熱飲茶,自己則去催促尚未端上來的二陳湯。容寧望著惠然離去的身影良久,方側身捧起手邊的茶盞,她低頭吹開浮於邊沿的氤氳,茶至唇邊偏忽地止了動作。

不斷攀升的白煙趁機漫至眼前,而隱匿其中的眸子倏然有了一剎清明。緩緩將一盞茶飲盡,惠然捧著二陳湯回來時,已無法從醉意漸消的容寧臉上瞧出什麼來,一碗二陳湯下去人就愈發地清醒了,淡然神色與尋常時候一般無二。可惠然心頭壓抑著的不安與惶恐卻是越發強烈,時常分神憂慮著那是風浪前夕詭異般的平靜,偏是不能亦不敢在容寧面前展露半分,以至於離去時不曾察覺到廊下的梁淑妃。

容寧自害離魂症以來未曾見過梁淑妃,今日宴席之上遠遠一望也不見得能夠識得清。待惠然回過神附耳提醒容寧時,她們已至梁淑妃近處,避之不及,憑欄而立的淑妃主僕也已聞聲望過來,一時間彼此竟皆默然不語。然而容寧仍是清楚看見,眼前著藍綠色褙子的淑妃,眼神於轉瞬間便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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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容寧走上前去給梁淑妃施了個平禮,後者雖微微一怔卻亦淡淡回禮道:“半年不見宸妃,宸妃瞧著陌生了許多。”當年趙維楨即位之初,就在常規采選之外詔了容、梁兩氏女入宮為妃,其目的自是為了嘉獎與安撫同樣有著從龍之功的兩家。彼時容寧驕橫跋扈,淑妃清冷高傲,性子上雖不相近,終究皆是嬌生慣養著長大的世家小姐,淑妃又不過才年長容寧兩歲,起初她們算不得要好倒也和睦。

只是兩人間的隔閡矛盾莫名竟越來越多,個中緣由即便是梁淑妃大抵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卻總歸是助長了兩家於朝堂上水火不容的勢頭。後來淑妃長女早夭之事,更是讓二人的關係再難修復。“梁娘子莫怪,那是我身染離魂症之故。今日算是我與娘子初見。”梁淑妃的眸色沉靜而冷冽,像她耳上的碧玉耳墜。幾不可聞地笑了下,她望著容寧勾起的笑容,咀嚼著初見二字近了她身,甚至未曾避一旁的惠然,“容寧,你該知道自己拋不開過去。”

“不論你是否真的害了離魂,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想輕易地放過你。”輕而緩的話仿佛消融的雪水,再溫柔也是冷的。惠然上前將容寧拉開幾步,強壓著怒意與梁淑妃說:“淑妃娘子您醉了,再說下去可就要在官家和娘娘面前起齟齬了。不若讓靜嘉扶了娘子到偏房稍作歇息,再飲一盞二陳湯?”隨侍的靜嘉亦覺著自家娘子的話過了些,到底還要顧全張貴妃的面子,忙趁機喚了梁淑妃一聲以作勸誡。

梁淑妃深深看了會兒惠然,末了不發一言地離去。“娘子,您無妨罷?”惠然關切地打量容寧神情,卻見遠處的宴席方是她久久凝望之處,想著容寧大概並未聽見她的話,然而正當惠然打算開口再問,容寧已是斂下眸輕輕回道:“無妨。咱回去罷。”說罷容寧就徑自往前走了,不曾給予惠然一點探究的機會,亦不打算和惠然說起,方才她分明瞧見趙維楨朝這兒望了一眼,最終偏又狀作若無其事。

容寧再與惠然回到宴席中時已臨近宴畢。

趙維楨見了容寧回來只就酒量一事打趣了她幾句,雖不過是尋常事,但是席間眾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幾變,終是自驚詫中透出幾分意料之中。以至於到散宴時,儘管得見趙維楨領著容寧先行離開,大家面上已無異色。倒是夜間容寧睡在趙維楨邊上總覺得心中膈應,躺了許久亦生不出半分睏意,恐輾轉反側會弄醒趙維楨,容寧放輕了動作走出內室。

守夜的秋石聽見動靜醒來嚇了一跳,“娘子您怎的起了?”容寧沒答,只是疑道:“今兒不是惠然值夜麼?怎麼換了你來?”秋石殘存的睡意褪得乾乾淨淨,她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忐忑而遲疑地看了看容寧,“惠然姑娘說……娘子酒後不適,她到醫官院去尋成安郎給您抓藥了。”但見容寧神色平靜,僅僅是沉默了下,“知道了。今夜之事你不必告訴惠然,亦不要與第三人說起。莫教我錯信。”

秋石心裡明白,福身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