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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非我

楚衡因與容家長子有舊,故答應其以翰林醫官之職在宮中為容家照看宸妃一二,說到底他和容寧始終交情淺薄,所謂舊識實際上也算不上有多少了解。然而楚衡冷眼於側看得久了,宸妃究竟是何類人自是能漸漸瞧明白的——囿於情網,陷於虛妄,不知身在槐安夢,以至於最終登高而跌,粉身碎骨。宮中人皆道從前的容宸妃是個蠢的,正是在於識不清帝王鮮有真情交付者,一切種種莫高於社稷皇權。

當今陛下納容氏女本就為一場政治聯姻,對宸妃入宮後一次次的僭越不表懲處反是縱容,亦只是一時的忍讓和懷柔,畢竟容家出了容騏這一兩朝元老,樹大根深,趙維楨還指望著以宸妃作為掌控容家的籌碼。宸妃進宮乃是容家勢力巔峰,同時也是由盛轉衰的變數所在,待到時機成熟之際,數罪齊發,斬草除根,方為帝王慣用的手段。可宸妃卻是無知無覺,且為官家所示於外的溫柔和偏寵忘乎所以。

宸妃獲罪被囚於閣中那時,即是趙維楨首次公然以宸妃在宮中太過驕橫為名,順著諫官對容相公的彈劾,於朝堂上斥責了容家。此為震懾也是敲打,隱含著今上對容家已然開始失去耐心,於是宸妃禁足期間,容家在朝中可謂是小心翼翼。不過雖說容家衰落乃是趨勢,但終究不宜操之過急,權力驟然失衡亦是不容樂見的,所以趙維楨仍舊得護著宸妃,不能讓她當真出事,醫官每日看護的緣由便在此。

荷花池溺水一事發生的當日,楚衡一如既往地至若華閣為宸妃診脈,那會兒她身邊的人僅剩惠然和長信。惠然被叫來引路,長信在後院忙於雜事,而應身在廳內的宸妃不見身影,在尋遍周遭依然不見人後,惠然真切地感覺到不安。宸妃在楚衡眼裡向來是嬌生慣養的貴女,直到他從荷花池中撈起濕透昏迷的人兒,又觀惠然驚慌失措,顯然事先毫不知情的神色,才倏然意識到原來容寧內裡是個決絕的。

溺水一事並非眾人所以為的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而是宸妃欺瞞上下,切切實實的自戕之途。

然而宮妃自盡是不被允許的,依著趙維楨對容家的態度,難保其不會破罐子破摔,以此為由徹底對容家發難。楚衡念及兄弟情誼,從而決定和惠然一同瞞下事情的真相,本欲等容寧醒來後再多加勸慰,沒曾想她竟因此害了離魂症。那就索性將錯就錯,令她相信這一切源於自己的胡鬧任性,也免得她去追溯過往的錯愛,進而生出什麼旁的心思來。可惜終是抵不過容寧如今的多疑與刨根究底,亦不曾想過從始至終她就從未把他人之言語信以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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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容寧呢喃出聲,思及方才被自己撕去的那張寫滿了情思的宣紙。以前的她對趙維楨當真不曾覺察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還是刻意地迴避,再一遍遍地以他泛濫的柔情為情真的實據替之辯駁。可大夢終醒,於是過往被壓下的一切端倪倏然翻湧而來,將她吞沒,將她拖拽至萬劫不復之地。“或許她的確不夠聰明,但他人到底亦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容寧忽而淡淡地說道。楚衡望了望她,不置可否。

自把事情都交代明白後,楚衡便不再開口,他心底大概是不願她知道這許多的,對宸妃過去的所作所為也有成見,偏偏惠然早已將她所知的一切告知容寧,再去詢問楚衡不過是出於一種確認。容寧坐在靠椅上仰著臉看了他一陣,後輕聲道:“你放心就是,儘管我已然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然而現在的我終究不是她。於我而言,往事如天邊星月,可觀不可觸,我怨憎任何人皆毫無意義,為之做出什麼來更是全無必要。你所擔憂之事並不會發生。”

“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何想要一個答案麼?我知你是思慮到我未必能夠承得起這背後的份量。”楚衡怔了怔,沉默地將目光落至容寧微笑著的面上。“但離魂症把我從以前中剝離開來,我與過去的容寧便只剩一副皮囊足以相連。過往的空白是我最大的惶恐所在,我欲知答案,所求的不過是一份安心。”語間又見風起,亭邊白紗飛揚,楚衡垂著眼看她,終於明白眼前人常給他一種莫名的疏離從何而來。

珠翠堆砌的浮華終歸化為虛無,紛紛揚揚的過往只是一地枯黃,而她站在繁華盡處,清醒而迷離。

垂首時鬢邊白玉落入日光,流轉間透出幾分清冷,楚衡凝望著不覺恍了下神,良久方鄭重道:“此事是我蓄意隱瞞,對不住你。”容寧聽罷旋笑,輕輕搖了搖頭,“無妨,我知你並非出於惡意。”她抬起頭來,顏色依舊而眉眼陌生,楚衡眼中偏滲漏出幾許笑意——她即是她,不僅僅是容宸妃。然這抹淡淡的笑意尚未被察覺,便已被他悄悄壓下,“官家心思深沉,又有聖人輔佐在側,宮中事幾乎瞞不過他。你可有想過你此番打聽,或已入他耳中?”

容寧笑了笑,“縱然他已然知曉我試圖自戕,此事於他卻已不再重要。因為我醒來了,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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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光如練,入窗欞透紗幔,照徹前塵夢。

其滾燙近乎足以灼傷掌心,又恍惚凝作利刃刺入胸膛,剖出血淋淋的物什。身邊無數人和她同守著這小小搖床,七嘴八舌、喧囂不絕,而她抬起的眸中仍舊浸透了慌亂與無措。冷水再次被捧了進來,她不及待人將過多的水瀝去,便搶了過來擦拭小兒的身子。臘月的天兒已是極寒,為了讓自己孩兒的高熱降下,內室連火盆也徹下,她因手觸冰涼而不由地顫抖,裡衣卻因背脊上未乾的冷汗熨帖著上身。

惠然忽而滿面焦急地出現在她面前,說是沒從醫官院請來醫官,本應留守的值夜醫官臨時被遣去宮外梁宅就診去了。她怒問梁淑妃何來這般大的臉子,竟喊得動專司宮廷的翰林醫官院為本家看診,惠然低了眼,說是因淑妃求到了官家面前。手中帕子猛地被摔回銅盆裡,溢出的冰水因而濺濕了持盆的宮人,那人一驚,忍住險些脫口而出的叫喚。對此她並不關心,只是問官家如今何在,隨後亦顧不得自個兒身上衣物可夠,惠然於後頭勸都勸不住。

她被攔在了攏香閣外。

半夜叩門欲見官家,守門的宮人難免思及自家娘子與其不和之事,認定她就是來找茬的,拉扯良久也不曾退步放她入內,僅是推脫說官家早已同淑妃歇下。於是她難以自控地揚手打了人,一下尚不能解心頭之恨,正欲再發作,卻被哭喊而來的惠然抱住──惠然說,岳哥兒不太好了。聽罷她忽然便靜了下來,沉默地快步往回走。雪落了,毫無預兆地。

她漸漸跑起來,純白沾濕眼眸,宮道似在瞬間變得很長很長,以至於她跑了許久也沒能跑到盡頭,遽然她停了下來,又在無邊的素塵中倒了下去。身後的惠然忙上前去將她護在懷裡,附近當值的宦者與宮人亦被驚動,或上前詢問情況或奔走告知,這才發覺她不過是昏倒在離攏香閣不足一里之處。宮人跪坐在雪地裡為她打傘,而朦朧間她艱難地抬眼望了出去,望見遠處宮燈淋著雪,四下暗沉沉的。

目之所及,混沌人間。

容寧於輾轉間驟然驚醒,加重的喘息聲惹得特意守於帳邊的秋石掀了輕紗查看,“娘子,怎麼了?”耳畔人語恍若隔世,眼前似又見漫天飛雪,自己臥在雪中,遍體生寒。容寧合眼定了定神復又睜開,這才發覺原是南柯夢罷,從而緩緩對上秋石關切的眼神,淡笑著撫慰道:“無事,魘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