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宁忽而想起了千年前的那个下午。
犹记得那时，羿宁一如往常，跟着道德仙尊下山护佑苍生。
行至一处山林，突然从林中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她以为是狐妖作祟，便近前查看，没成想林中乱草丛中，竟躺着一个光溜溜的小婴孩。
那孩子身边还长着一株墨兰花，散发着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
这是她此生闻过最好闻的花香了。
于是她当即便央了道德仙尊，将那孩子与那株墨兰花一块儿带回了不周山。
许是那孩子与那株墨兰是凡物，刚入不周山一时适应不过来，才不过几日，那株墨兰便死了，而那孩子，也一连病了好几个月，什么仙药都不管用。
她实在不放心，便将那孩子接到了身边，以师徒的名义养了他，又怕他养不活，还给他起了一个非常响当当的名字——黑土。
果不其然，自从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之后，身上的病全好了。
为了让黑土更好将养一些，羿宁还特地去凡间移植了许多墨兰回来陪他，其中大部分的墨兰都没在不周山待够半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被她养活了一株。
大概是来之不易，羿宁格外珍惜那一株墨兰，以灵力日日浇灌，这也导致了那株墨兰每逢开花时，总能散发出非常独特的花香。
这也是她最喜欢闻的味道。
“芸儿姑娘？”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绵长的声音，像是从哪里拉扯出一条细线，在混沌中揪着她的魂魄。
羿宁动了动，不由得往那声音的方向靠近着。
“芸儿姑娘，该喝药了。”
羿宁觉着自己的脑袋疼得快炸裂了，魂魄不知游动了多久，终于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皮与四肢。
她动了动。
陈曼微微蹙眉，“芸儿姑娘？”
羿宁想嗯一声以作回应，大概是许久没喝水，那个嗯字一时没哼出来，倒是惹来了她一声轻咳。
她瞬间醒了过来。
恍惚了好一阵，她才想起来眼前到底是谁。
“这位仙子，眼下什么时辰了？”
“未时。”陈曼道，“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昏迷了几日？”
羿宁摇了摇头，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一上船便晕过去了。
“姑娘已昏迷七日有余。”她道，“姑娘可觉得哪里什么不适？”
羿宁顿了顿，心脏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是身子依旧虚弱，魂魄依旧有些不稳定。
大概她的魂魄与芸儿的身子本就不匹配吧。
她点了点头，柔声道：“多谢仙子照料，奴家觉着好多了。”
陈曼叹了口气，将药递给她，“这是专门给姑娘补气血的药，尊上特地吩咐了，姑娘须全部喝完才好。”
羿宁正疑惑这逆徒怎地突然对她这般好，然而刚喝了半口，一股如臭水沟般恶臭苦涩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在她口腔里打转，通过鼻腔直冲脑门。
她暗自咬牙，这逆徒果然要欺师灭祖！
见她那张好看的脸被苦得扭曲了起来，陈曼有些于心不忍。
在不周山，苍云仙尊一直都是一个如传说般的人物，自从羿宁仙尊仙逝之后，他便再未下过山，甚至有时好几百年都不曾走出雷云峰半步。
陈曼也有些不懂尊上为何突然会对芸儿姑娘有这样的嘱咐，但还是道，“姑娘，良药苦口。”
羿宁眼看着手里这一碗看着如清水般的药，心里不知骂了叶时宣多少个来回。
这药虽然难喝，但里头有一味仙药，名曰固魂草。
顾名思义，这种草可使身体与魂魄相互融合，受到惊吓之人最宜饮用。
固魂草还有一种功效，若是魂魄与身体不契合，便会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理解的味道，只有喝药之人才能闻到。
叶时宣难道是想用这草试探她不成？
她深呼吸一口气，尽力屏住呼吸过滤掉这扑鼻而来的难为气味，捧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道金黄色的日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正好洒在了羿宁的身上。
不过是一瞬，她似乎感受到了天地灵气的感召。
她生来是天生灵体，可与万物通灵，旁人修炼都必须先引气入体，待炼化成灵气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修炼。
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引气入体，而她生来如此。
这便是那些人觊觎她身子的原因吧。
谁人不想生来便走捷径，生来一步登顶呢？
陈曼将药碗收回，忽而想起了什么，低声嘱咐道，“这几日尊上不在，姑娘可在船上安心养病，但切记莫要去四楼。”
羿宁柔声问道：“敢问仙子，四楼可是有什么？”
陈曼摇头，“翩然在四楼养病，她的身份与我们不同，能不招惹便不招惹吧。”
羿宁轻咳了几声，轻声追问了一句，“敢问孟仙子可是苍云仙尊的徒儿？”
若孟翩然当真是叶时宣的徒儿，那将来她清理门户怕是又要多一桩了。
陈曼摇头，“翩然是曲阳峰的内门弟子，若不出意外，过些年掌门出关，应该会收她做亲传弟子。”
羿宁有些诧异，司徒勤不是眼睛里从来容不得半颗沙子吗？为何会看上这种资质？竟还要收为亲传弟子？
陈曼以为她听不懂，便解释道，“不周山灵修道一脉传承稀缺，除了掌门与苍云仙尊之外，便再无任何人能修此道，翩然是眼下不周山唯一能修此道的弟子。”
唯一能修此道？羿宁冷冷一笑，灵修道可不是谁都能修的。
灵修道之所以无可替代，却又人人趋之若鹜，正是因为此道可与灵物沟通，初期可吸取灵物身上稍许灵力，待到修为再高些，便可操控所有灵物，为己所用。
此道太过于诡异，只有天生灵体且心思干净之人才能驾驭，道德仙尊也说，若是她修，此道便称为灵修道，若是旁人修习，那便是魔道。
但修成此道唯一的法门便是天生灵体，而她早在五百年前便已经自毁，这世间也再无天生灵体，司徒勤和叶时宣到底是怎么修习的？
而且看孟翩然那资质，怕是连入门都难，如何修得这灵修道？
“开创灵修道的，正是五百年前为除魔而以己身祭万劫不复大阵的羿宁仙尊。”
陈曼无奈道，“只可惜，羿宁仙尊仙逝后，除了掌门与苍云仙尊，这世上便再无人能修得此道。”
“今次不周山开山收徒，最主要的还是想延续这灵修道。姑娘若有兴趣，可以随船同我们一道回去试试。”
羿宁勾了勾唇，“试试？”
陈曼点点头，“等尊上回来后，我们便要启程回不周山了。”
在无与司徒勤抗衡的能力之前，她是不愿再回不周山的，可如今她只是个魂魄不稳的**凡胎，毫无门路与条件，重启修炼之路委实艰难。
若她今次能得到宝器也就罢了，若没得到那宝器，顺水推舟再上不周山，兴许还能寻得从前的机缘，再入修炼之道。
羿宁问：“你们尊上何时回来？”
“多则两三个月，少则三五天，你且安心在船上修养便是。”
陈曼说完便走了，趁着夕阳的余晖，羿宁走到窗前，尽力去感受天地灵气。
虽这副身子无法像她从前那般，能将天地灵气转换自如，但方才感受到灵气时，她明显觉着自己的魂灵稳固了好多。
看来还是不适应啊。
砰地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羿宁才将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便顿觉身子一紧，整个人似乎被东西束缚了起来。
她定睛一看，竟是捆仙绳。
孟翩然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拖到了甲板上。
日头已经全都埋进水里，此刻整条玉河上只有阵阵泛着水腥味的风胡乱地吹。
**凡胎的羿宁被摔地浑身一阵钝痛，她痛得叫出了声。
“哎哟，孟仙子，你弄疼我了。”
孟翩然瞪着眼珠子，低声咬牙警告道，“你若再发出这种声音，我便将你丢进河里喂鱼！”
羿宁点点头，装作十分害怕地紧闭上嘴，一脸慌张地看着她。
孟翩然冷哼一声，伸手便拎起羿宁的衣角，往甲板外一丢。
羿宁以为自己要被丢进河里了，谁想身上的捆仙绳一紧，她竟是被吊在了半空中。
水腥味的风呼呼在她耳边刮着，孟翩然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禹城姓余的人家根本没有叫余徐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她以为孟翩然要杀了她泄愤，没想到她竟是想用这种手段来审问她。
羿宁冷笑一声，依旧娇柔道，“仙子误会了，奴家与那位余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哪里会知晓他到底是谁。”
捆仙绳突然一松，她整个人又往下掉了掉，她感觉自己的鞋子似是被水浸湿了。
“你若不认识他，那日为何还要专门给他送茶？”孟翩然坚定道，“我看禹城这些年失踪的女子定与你这贱人脱不了干系！”
羿宁有些无奈，就这样的资质莫说是修习灵修道了，就算是普通的药修、器修、剑修，她怕也是难成大道。
“仙子冤枉奴家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日我只是瞧那余公子长得俊朗，心生爱慕之情，便情不自禁地想要请他喝茶，难道这样也不可吗？”
她落下泪来，尽量让自己看着十分委屈，“奴家与仙子亦是萍水相逢，仙子又为何独独对奴家苦苦相逼？”
孟翩然似是被惹怒了，捆仙绳一松再松，“你以为你这般说，我便没法子对付你吗？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子在慢慢落水，羿宁平心静气，暗暗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咒文，捆在身上的捆仙绳忽而动了动。
她有些意外。
当年在东部赤阳洲，她降服过一条吃了三座城池百姓的蛟龙，因着蛟龙恶念过剩无法彻底消灭，她便拔了它的胡须与龙筋做了一条捆仙绳，并浸泡在神火池里淬好几百年。
再后来，她便渐渐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方才见到这焕然一新的捆仙绳，她一时没认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这条捆仙绳竟还能认出她！
玉河的水并不是很深，若是她能趁机就此摆脱仙船那再好不过，只是这副身子实在柔弱地很，也不知在这冰冷的水里能撑到几时。
“什么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