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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秋宴

刘臾安颇有些尴尬,急忙抬起宽大衣袖装作饮酒,遮住了那道视线。

阿梨忽地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皇后娘娘叫您去呢。”

刘臾安扶着阿梨起身,又坐至皇后身旁。

皇后亲昵的拉住她的手,悄声道:“臾安,这宴上满京都的俊杰齐聚,可有相中的?”

“你看那穆指挥使如何?相貌堂堂,举止得当,还颇受你父皇青睐,还有那卢侯家二郎,今年刚点了探花…”皇后又道。

见她兴致渐起,刘臾安轻声打断,笑道:“母后,儿臣酒多吃了几盏,有点晕眩,想去池边吹吹风呢。”

皇后无奈一笑:“去吧。”

刘臾安行礼告退,带着阿梨优哉游哉往曲水舫去了。

曲水舫临水而建,飞檐凌空,远远望去好似一艘不系之舟。

月色朦胧,刘臾安坐在舫中,净手焚香,对着那轮明月双手合十,闭眼祈求。

“殿下好兴致,在此处孤身拜月。”长窗外闪出一紫袍身影。

阿梨刚想高声唤人,却被刘臾安抬手拦住。

“指挥使大人为何在此?”

“不瞒殿下,臣是跟随您而来,还请殿下摈退左右,臣有要事禀明。”穆鹿躬身行礼道。

“阿梨你先退下。”刘臾安道。

阿梨面色犹豫,但还是听话退出舱外。

“一夜之间,肖氏一族尽入大狱,公主真是好筹谋。”穆鹿道。

“筹谋不敢当,本宫只是一心为国罢了。”刘臾安轻摇团扇,斜倚窗边。

“据悉殿下与驸马鹣鲽情深。”穆鹿声音透着质疑。

刘臾安扬起脸颊,擦去些许脂粉,露出尚未消全的巴掌印,低低笑道:“喏,这般的鹣鲽情深吗?”

月光洒在她的面颊,更显皎洁,她长眉如黛,唇红如朱,乌发云鬓,穆鹿呼吸稍窒,匆忙别过脸去。

“殿下,现下晋国朝堂刚经历一场血洗,完颜珩亲母张后重获权柄,他回到晋国必然继位晋帝,臣观公主也不欲放走此人,还请公主殿下私下多劝谏陛下。”穆鹿这话含了点试探的意味,要知前世晋国张皇后此刻尚未发动政变。

“涉及本宫亡夫,本宫自当尽力。”刘臾安不疑有他,只因她前世对晋国权柄更迭时间确是不甚清楚。

“指挥使跟随本宫至此,只为此事?”她又道。

“自是不止,”穆鹿心下了然,他正视刘臾安,拱手行礼,“殿下可知黄河水患,永宁别业?”

刘臾安猛然攥紧掌心,瞳孔微缩:“你!?”

“公主欠臣一条命。”穆鹿笃定道。

刘臾安竭力平复心潮,绷直身子道:“这可算久别重逢?”

“好久不见,公主殿下。”穆鹿低声笑道。

她盯着湖心那轮月影,又道:“前世穆家军遭晋军突袭,尽数战死,所以你是从那时回来的?”

穆鹿沉默。

一片寂静。

“你可知穆家军兵败后,晋军一路攻至京都,景国覆灭,我等皇族尽数被掳?”刘臾安双眸渐渐凝出泪光。

“臣大约能猜到。”

“浣衣、耕种、凌辱、强迫,”刘臾安双唇一开一合,字字泣血,“本宫死在一片雪原,披着旧羊皮,赤着身子在雪地里爬行,既重活一回,只望指挥使莫要挡了本宫的路。”

“殿下放心,臣不会多管闲事。”穆鹿背过身去,倚在墙壁上。

“三日后的黄河水灾,指挥使还请莫要插手。”刘臾安忽道。

穆鹿蹙眉,面色下沉,他重生后紧接着便是肖戊一案,这几日过于繁忙,竟将这黄河水灾忘了!

“殿下想做什么?”

“本宫什么都不会做,烦请指挥使也什么都不要做。”刘臾安声音极冷,似是沁了霜雪。

“很可惜,臣不会如殿下所愿,今夜事毕,臣便会面见陛下,奏请加固黄河堤坝!”穆鹿攥起拳头,语气似乎带了些怒意。

“这可是上万百姓的性命!殿下竟欲弃之不顾吗!”

“人命轻贱,世间尽皆如此。”刘臾安垂下长睫,掩住眼底的情绪。

穆鹿重又看向她,只觉她是一只披了美艳皮囊的恶鬼。

“本宫只说一事,当年穆家军刚抵北境,太子便联合岑候逼宫,父皇身亡!太子继位新君,再后来便是立刻下令穆家军班师,这桩桩件件指挥使不觉得奇怪吗?”刘臾安见穆鹿沉默,又道。

“殿下言语之间皆指向太子,无非是不想让臣提前与陛下通禀黄河堤坝一事,”穆鹿侧首看向她,“毕竟,前世不正是殿下揭发的太子贪墨大坝修建银钱之事?现下殿下想要大坝决堤,所图为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

刘臾安转身缩回阴影中,“穆家军被偷袭,指挥使不好奇是何人泄露了消息吗?”

穆鹿骤然欺身向前,双手紧扣窗框,死死盯住阴影中的刘臾安,“你知道?”

“本宫那时身处深宅,岂能得知。”刘臾安扯着唇角笑了一笑。

穆鹿泄气似得后退几步,“殿下,臣告退。”

“指挥使大人真是冷血,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何不共饮一杯。”刘臾安笑道。

她抬手唤来阿梨,对她使了个眼色,“阿梨,去取两盏美酒,本宫要与指挥使月下共饮。”

阿梨会意,片刻便端上两盏酒液。

刘臾安轻拿一盏,探出长窗递向穆鹿。

穆鹿垂眸,到底接过了那盏酒,他双手举杯,向刘臾安躬身行礼,正色道:“臣观公主面如皎月,貌比嫦娥,本便无需拜这中秋之月。”随即一饮而尽。

刘臾安端起酒盏却并未饮用,她心中默念,三,二,一。

穆鹿随即直愣愣倒下。

刘臾安扬眉一笑,“好阿梨,干得漂亮!本宫这盏千日醉必要醉他几日不醒!”

阿梨颇为不好意思,随即又自身后拿出一卷麻绳。

刘臾安错愕,复又抚掌而笑。

主仆二人合力将穆鹿绑起,边搬边拖着挪入舫内中室。

可怜的穆鹿,是头发也散了,官袍也破了。

而刘臾安主仆二人又返回席上不提。

中秋宫宴事毕,刘臾安坐上舆车,又觉颇为饥饿,只因那宫饼过于甜腻,整场宫宴她都未吃几口。

“阿梨,吩咐下去,去会仙楼。”

自宫城至会仙楼的路上,两旁酒肆灯火通明,酒旗纷飞,人群熙攘,孩童奔跑嬉戏,极为热闹。

“殿下,这夜市好生热闹。”阿梨颇为兴奋,撩开帘子向外张望。

刘臾安弯唇:“怕是要热闹到天明,本宫带你去会仙楼吃螯蟹去。”

“殿下你看,那些孩子好生可怜。”

刘臾安顺着阿梨的目光向外看去,两个约十岁左右的孩童头上被插上草标,而他们的父母正当街带着哭腔叫卖,“各位老爷太太们,都来看看吧,只要2两银子,就当是买了只猫儿狗儿…”

“皇城脚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阿梨叹道。

“世上苦难比比皆是,莫看了。”刘臾安收回目光,平淡道。

“殿下…”阿梨欲言又止。

刘臾安闭闭眼睛,又想到前世黄河决堤,淹没沿途数县,灾民四散逃荒,卖儿卖女,易子而食,饿殍遍地。

半晌,她叹了口气,“去吧,阿梨,拿些银子给他们。”

“哎,奴婢去了!”阿梨脸上泛出两个梨涡,当即叫停辇车,往回走去。

她垂下眼睛,又开始迟疑自己的决定。

穆鹿的话反复回响在她心中,反复地拷问,质问她。

难道,她真的要弃万千灾民的性命于不顾吗?

她复挑起车帘一角,向后方看去,那一大家子拿了阿梨手中的碎银,聚成一团,纷纷磕头拜谢。

哎,她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阿梨笑吟吟躬身入了辇车,“奴婢替那些可怜人谢谢殿下!”

刘臾安在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决意明日进宫向父皇言说加固黄河堤坝一事。

到了会仙楼,刘臾安扶着阿梨的手下了辇车,抬眸望向宫城方向,心中松快些许。

“草民恭迎福宁公主!”会仙楼的掌柜满脸堆笑,“公主殿下楼上雅间请!”

“我们会仙楼今日新到了一批刚上市的螯蟹,殿下可要来上一些?”

刘臾安携着阿梨坐至雅间窗边,笑道:“今日本宫就是来吃螯蟹的,有什么花样皆上了便是。”

“好嘞!楼上雅间,全蟹宴一席!”掌柜乐呵呵转身吩咐下去。

刘臾安透过窗口看向京都城,万家灯火,其乐融融,面色稍霁。

不一会,蒸蟹、醉蟹、炒蟹、蟹粉狮子头等菜色纷纷而至,连同精巧的蟹八件与擦手的绿豆面子一同备齐。

阿梨着手替刘臾安拆起蟹来,蟹肉充盈,蟹黄肥美。

蟹腿肉蘸了姜醋,刘臾安甫一入口,便满足的眯起眼睛。

“阿梨,中秋佳节,便不要拘礼了,来坐下陪本宫一同吃。”刘臾安笑道。

主仆二人刚吃了小会,窗外突然响起急切的马蹄声,刘臾安侧首向外一看,一个兵士手持令旗,策马飞驰,一路用马鞭驱赶人群,高声喊道:“八百里加急,尔等速速让开!”

刘臾安蹙眉深思,前世在此时并未有什么大事啊!?

她心下不安,忽道:“别吃了阿梨,回宫!”

她坐上马车飞驰回宫城,果然落锁的宫门重又打开。

到底是什么大事?

她匆匆忙忙一路行至乾宁殿,只见乾宁殿灯火通明。

王内侍瞧见刘臾安身影,赶忙走来行礼:“殿下您怎地又回宫了?陛下正发火呢,您还是别进去了。”

“父皇因为什么事情发火?”刘臾安急道。

王内侍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老奴只听见些许,说是呀黄河决堤了!”

什么!黄河决堤了!?

刘臾安呆在当地。

怎么会?

怎么会提前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