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办公室内剑跋扈张的气氛没能维持太久。李行露本就是一时口快，见沈翼脸色不对便开始几分后悔。不过还未等她说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宋妍有先前的遭遇，难免被这动静吓到。沈翼也回头望向门外，只见是一只粗糙间带着年岁感的手打开了门——是之前突然出去的那位中年男子。
门开了一半，他看见房内凌乱不成样子，还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又看见李行露站在办公桌边，手和桌子上都还有红色的粉末，心下了然：“赋昭，不用找了。”
他跨步进来，屋内几人这才看见他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位年轻人，正是沈翼之前在大厅问路的高个子。
“师兄！”李行露小步跑到他身边，双手奉上那小葫芦。青年接过后顺手检查了一下，而李行露则乖乖站在他身边低下头，眼睛却又止不住偷偷瞄沈翼。
中年男人示意沈翼和宋妍先坐下，面色温和：“刚刚事出突然，可能让你们受了点惊吓。还没来得及介绍，我姓李，字自仪，现在是你们即将就职的异像统一管理处的处长。”他说。
“异像……统一管理处？”宋妍喃喃道。
沈翼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地狼籍中找到自己的背包，翻出那张入职通知单。上面明明写的是“新立天文局管理处”。
李自仪咳了一声：“这个嘛……由于咱们这个部门也是今年新划分出来的，所以有些工作做的不是很到位。”
高个子青年正低声对李行露说着什么，应该是在问刚才的情形。得到小师妹简单的概括后，他将小葫芦收起来，责备似的屈指敲她的脑门。
李行露敢怒不敢言。
李自仪正色道：“当然，由于咱们单位性质特殊，也是第一次尝试招收外来人员。你们两个在了解之后，如果对这里的工作实在不能接受，还可以申请往其他地方调任。”
沈翼眉头一跳，直觉他可能要讲什么可怕的话。
“你们刚才应该也看到了……”
高个子青年带着默默抱剑的李行露站在他们身侧。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世俗意义上的‘鬼’的。”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宋妍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受到了冲击。
不，也不能叫做唯物主义收到冲击，因为根据另外三个人的说法，这种世俗意义上的“鬼”啊“妖”啊，他们的存在都是科学且物质的，和唯物主义没有一点冲突。
而依照他们的说法，这个所谓的管理处，就是专门对付这些鬼怪的正版机构……
“以前我们归司天监管辖，后来又下分到各个地方单位各自管辖，但是鬼怪可不会乖乖待在一个地方让你去捉。跨地手续也十分繁琐，因此去年大会出了新文件，在天文局下重新划分一个管理处，将所有与这方面有关的人收集起来统一调配。”李自仪说：“这个部门新成立，却缺少管理文职，因此才会对外招收一些应届毕业生来协助工作。”
其实哪里有缺管理人员现招毕业生的，他们自己都搞不好一知半解。只是实在没法从其他单位调人过来——大家都不想来掺合这些妖魔鬼怪的事，这才只能哄骗几个新毕业的学生来。
高个子青年暗自揣度，想起了前两天看的资料。
这两个新毕业的学生，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都是本地人，宋妍是金融管理专业，在兴趣爱好一栏填写的是看恐怖片、旅行，也许会对这份工作接受度较高；而沈翼……从他一开始报名时给出的身份证上出生年月和地点，大致可以推算出……这个人八字不太好。
换句话说，这个人也许根本不需要他们普及鬼怪知识，他整个人对那些藏匿在黑暗里的东西来说，和黑暗里的灯火对趋光的虫没什么两样。
再加上刚才自家小师妹描述的，沈翼一离开她画的保护圈，那只历鬼就疯了一样地往前冲……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选择去留。决定留下来的，就跟着赋昭去办公室吧。”李自仪指着高个子青年。
半响，宋妍先开口。
“我想先留下来。”她说，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你们也说了我留在这里是做的文职工作，虽然有些……但是也不是不能适应。我想先留下来试试。”
李自仪点点头。
沈翼将通知单塞回背包，斜挎在肩头：“离开的话，你们能把我调到那里？”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黄纸：“我不会留在这里，调的越远越好。”
办公室内一时默然。好一会，高个子青年点了点宋妍，示意她跟着自己走。离开前还贴心地带上门。
“我叫李赋昭。”他对宋妍道：“是外勤组总组长，以后直接叫我总组长就行。”
宋妍点点头。
两人走了几步，李赋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以后在这里工作不要喊姓，要叫人最好还是连名带姓一起喊。”
宋妍：“……咱们这里姓李的还挺多的。”
她进来就遇到三人，三个都姓李。
李赋昭眼角弯了一下：“因为这里大部分人都师出同门。”
“大部分？”
“我、行露还有自仪师叔，我们都师从青云山。”他说：“宗门子弟多出生孤儿，平素以道号相称，并没有姓氏一说。上个世纪以来，天下道门统一管辖，也需要办理身份证，便取了太上老君之李为姓。有些旁门子弟师从青云山，有自己的俗名，最后也加入我们，便是这里一些非李姓的同事。”
宋妍哦了一声：“非正规军被收编了。”
李赋昭差点跌倒在台阶上，扶了一下楼梯扶手：“……要这样说也没错。”
他打开一个房间，正朝阳。一张张崭新的办公桌拼成两列，有一些上面什么都没有，有一些上面堆满了从洁白到泛黄的各色纸张，看起来时间跨度非常之大。
“你在没东西的位置里选一个喜欢的。”他说：“月渚，我领了新人过来，你带一下。”
-
办公室内。
李行露不敢说话，蹲下来将散落了一地的黄纸一张张拾起叠好。突然，她在某一张白纸下面捡到了一枝花苞。
还被嫩绿包裹着，只露出一点点嫣红的……杜鹃花苞？
“如你们所见，”沈翼拾起那张放在办公桌上的表格：“我就是你们‘业内’眼中天生的招鬼命、扫把星。留在这里难保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所以流程就不用走了，直接把我调走吧，随便调那里都行。”
李自仪接过表格，眯眼看了好一会：“这……年轻人不要搞封建迷信，谁和你这样说的？”
沈翼被他这句“封建迷信”雷到了，心想你们整个部门看起来都挺封建迷信的。他耸耸肩：“刚才还听到有人这样说呢。”
李行露手里还捻着花苞，闻言迅速将花收起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感受到了自家师叔的死亡视线。她更不敢抬头了，只能假装自己很忙碌……地打扫办公室卫生。
李自仪不愧是道门长辈，气量较李行露沉稳不少。转头对上沈翼又是一脸慈祥：“行露年纪轻，还需要回宗门锻炼。你也不用把她的话放心上，这丫头去年的年末考核也就实战能看，剩下的都是勉强及格。”
沈翼低头看快要钻进地板瓷砖缝的李行露，还未说什么，又听见李自仪飞快道：“这样吧沈同志，你今天也辛苦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考虑考虑再说。正好这丫头今天也要回宗门，你们顺路也有个照应。”
沈翼本来想拒绝，不过李行露一听自家师叔点名，立刻从地上原地跳直：“好的师叔，我一定把他平安送到！”
沈翼听见“平安”二字，又念起自己今日短短两个小时接二连三撞鬼，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只好跟着李行露出门。
李行露说她有几本书要收拾，沈翼当然不会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她，跟着她一起去了。她东西就放在隔壁某个空置的办公室内，其中一本看起来稍微薄一点的，上面还放着写了字未盖上笔盖的黑色中性笔。
沈翼只看了个囫囵，那一面似乎是选择题，像极了考试卷。李行露收起来时还能瞥到封面上几个大字，也是熟悉的橙黄与墨蓝配色。
……难道说道门子弟还要高考不成？
他还在想李行露看起来确实不像成年，说不定还真的就是个高中生，自己和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计较的，转头一看李行露已经将卷子收进放在椅子上的背包里，仰天长叹一声：“完蛋了，作业没写完。”
她拎着自己那个背包。与沈翼朴素无华的黑色双肩背包不同，她那背包看起来和青春期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特别花里胡哨，最大的拉链上挂了一大串吊坠，甩起来铃铃铛铛的响。
不过等沈翼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吊坠似乎大部分是玉制的，样式颜色各不一，甚至其中还有一面镜子样的玛瑙。
除了卷子和书以外，李行露往包里塞的其他东西都不太正常。
几捆包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从白到黑颜色各异的小瓶、还有一大塑料袋的玉葫芦……沈翼真的很担心这姑娘过不过的了地铁安检。
当李行露将那把桃木剑拆解成一个个小段，试图粗暴地直接塞进背包里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们的桃木剑还可以拆？”
“啊，是啊。”李行露正在专心对付背包内已经被塞满的空间：“不拆开不好带，与时俱进嘛，现在也不能直接背着剑出门啊。”
她似乎终于想到了方法，将包里的几本书都拿出来，这下被拆解的桃木剑总算有位置放下了。然后她拉上拉链，提起背包宣布道：“好了！我们走吧！”
“你那些……书不要了？”沈翼指了指被她丢出去的书，这才看清那卷子上的字——《三年道法五年经书》。
……你们这是不是有点抄袭某五三的嫌疑？
李行露立马摇头：“回去要检查的，就留在这里吧。”
然后师父问起来就可以说自己落下了！
她兀自乐着，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师兄在这里，便将那几本书又收起来，环视一圈。
不行，藏在这里迟早是会被师兄找到的……
还是先带着，找个机会丢掉比较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