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露是个很会说话的姑娘。
填个表的功夫，两个女生很快熟络起来。沈翼不好坐在沙发上，好在沙发对面还有几个叠起来的纸箱，他正好将背包放下来靠着。
“是训为道之行，朝露之露。”
少女在一张白纸上端正写下这两个字。人都说字如其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却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
“我不是这里的员工啦，我就是难得下山，过来帮我师叔的忙。”李行露说：“你们也看到外面大厅，他们今天忙了一天呢。人还没来齐，所以特别缺人。”
“那需要我们帮忙吗？”宋妍问她。
“帮忙？啊……不，暂时不用。”
就在那一瞬间，沈翼突然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李行露站起来，手还搭在桃木剑的剑柄上，目光却凝视着办公室紧闭的门。
“沈翼？你这是怎么了？”宋妍奇怪道。她大概是这个空间里唯一一个什么异常都感受不到的人：“我的天啊，你这脸白的像外面的墙。小李，热水机在哪里？”
李行露快步绕过办公桌，将原本半开的百叶窗拉起来。阳光穿过厚厚的钢化玻璃落进来，使沈翼稍微感到一点暖意。
“不用热水。你们先来窗边。”她说。
“虽然我最讨厌解命理，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两个里至少有一位是容易招惹它们的体质。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解决掉外面的东西了。”李行露抓起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表格，盯着两个人八字一栏看了好一会才放下：“你们应该没有心脏病这种不经吓的生理疾病吧？”
当然没有，不然报名的时候体检就能检查出来，也就不会被分配到这里来了。
李行露单手撑着办公桌的一边，一个干脆地翻身越过长约七十公分的实木桌。她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个小袋子，从中抓了一把红色粉末，直接就抹在桌子上，写出一个气势磅礴的“一”。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她低声念着，抬眼对窗边的两人说“不要碰这个，也不要出来。”
“？”宋妍显然还不是很明白面前的状况，奈何李行露说这话时过于严肃，她只能下意识的点头。
沈翼在太阳下待了好一会，稍微缓过劲来，便看见李行露拧着门把手，下意识制止她：“不要打开！”
不过很显然，李行露并不会听他的劝诫，只是回头灿烂一笑，随即一把将门拉开到最大。
宋妍第一次感觉到，风是有形状的。
门外漆黑一片，俨然不是先前他们走过的那条走廊。风灌了进来，将李行露的长发吹起，刮着她衣服的布料猎猎作响。她们原本坐着的那条长沙发也被一双无形之手推着，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动，发出橡胶在光滑平面上拖拽的摩擦声。沈翼放着背包的那一垒纸箱也被吹倒了，背包重重砸在地上，而原本并没有被封好的纸箱倒下来，将里面的东西颠出——是一叠叠摆放整齐的黄纸，同样被风吹散开来，飘的满屋子都是。
奇怪的是，这样大的风，站在门口的少女却分文不动，仿若巨浪涌起，却依旧奈何不了海岸耸立的礁石。
有一道风势若利刃，直直向他们两人袭来。宋妍愣在原地，恍惚间感受到身边的沈翼挣扎着起来，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挡在她面前。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些红色粉末摆脱引力，悄声上浮，在他们两人面前变成一道“墙”。阳光倾泻而下，那些粉尘好似变成了金色光点，轻盈地浮跃着。
这样一道薄如蝉翼的“粉墙”，却轻松将外面的风暴挡下，任凭墙外怒浪波涛，被它笼罩的这一方天地也依旧暖阳和煦，好像外面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特效表演一样。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宋妍喃喃道。她向前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要触碰那道“墙”。
沈翼制止了她：“不要动。”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女，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东西，不要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宋妍问他。
沈翼目光依旧跟随着李行露，宋妍好一会没听见他回答，以为已经得不到答案了，也只能跟随他的目光。
李行露依然站在门口。狂风无法改变她的位置分毫，她也不动如山，只是手里用力握着那把桃木剑，凝视着门外的深渊。
“大概是特质的朱砂。”沈翼低声道。
“？”宋妍看得入迷了，被他这突然的回答吓了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本来还有不少疑问，可是屋子里的另外两人，一个站在门口当石头，另一个闭眼眉头紧皱，看上去都不能搭理她的样子。
在两人看不到的视角里，李行露紧盯着那片黑暗，心下一沉。这东西显然是要和她打拉锯战，以她如今的修为显然无法长久抗衡，想要擒拿对方只能深入，但自己身后还有两个普通人，就算下了禁制，也决然不能轻易离开。
“她需要引出那东西。”沈翼突然低声道。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低了，墙外又是风吹着的呜呜声，即使是相隔很近的宋妍也没听清他刚才的自语。
沈翼摇摇头，突然慎重其事：“你退后到窗边上，离我远点。”
尽管有些莫名其妙，宋妍还是照做了。
她倒退着走了几步，后背抵在窗台的边框上。沈翼松开从刚才他挡在她身前时一直紧攥的手，将其中握着的东西抛给她——
是一枚方方正正的玉牌，上面雕刻着一只似虎似豹的奇怪猛兽。
她还未能理解其中含义，那风似乎更猛烈了，挣扎着想要突破墙的庇护。就连原本只是徘徊在走廊的那片黑暗也迅速袭来，很快将李行露笼罩。只有到了那朱砂画成的显面前，才不情不愿地停下吞噬的脚步。
“你们……”李行露回头，似乎是想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但她话没说完，又立刻抓紧手中桃木剑，向前刺去。
一剑未中，她又立即使出第二剑。那把原本看起来如装饰品一般的木剑在她手里有如灵光宝剑，划过空气时甚至能看到白色的剑芒。
她虽能夜视，但在方才的混乱中也不知道这一剑刺中了那里，但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停了下来，她便一手扶剑，一手捏决。桃木的剑身发出淡淡金光，也使得剑下的东西显出轮廓——应该是一张“脸”，只是被拼接在烂泥似的身躯上，颜色青白，它仰着头用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李行露，而身躯上接着的一截烂骨——应该就是它的手臂，却还是向窗边爬去的样子。
李行露这一剑，便正正好刺在它前额中部，也就是正常人的印堂穴位。也正是这一剑，逼得它不得不停下来。
“上呼玉女，收摄不详。”她松开用剑制着这鬼物的手，那东西竟也不急着向窗边奔去了，而是招呼这那烂骨向她扑来。李行露等的就是这一下，直接将捏好的决拍在它天灵盖：“急急如律令！”
这一团鬼物连带着周身的黑暗，渐渐蜷缩成小小的一点，最后被李行露用一枚拇指大的葫芦收起来。
对于一直待在朱砂线内的宋妍来说，是一个晃眼沈翼便从面前消失，接着办公室突然暗了下来，明明紧靠着窗户却也感受不到一点阳光的暖意，唯有握紧那枚玉佩才能感到安心。接着她听见李行露念了一段又长又拗口的东西，然后窗外的阳光重新照了进来，甚至有些灼热。
直到沈翼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伸手要玉佩，宋妍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沈翼是走出了那朱砂线。但她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只能机械地将玉佩放在他手心。
李行露收好葫芦，关上门走到他俩面前……的办公桌旁，拿出之前那个小袋子小心将这些朱砂收起来。
“刚刚，那些，是什么？”宋妍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些思维。
她原本是问两个人的，因为另外两个人看起来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什么太吃惊的反应。沈翼将那枚玉佩重新挂回脖子上，妥善放好，闻言看着李行露：“我也想知道，你们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李行露原本是想回答宋妍的，听了沈翼这话，也不太高兴：“这里怎么就成鬼地方了？！”
“两次。”沈翼伸出两个指头：“今天来这里，半个小时我见了两次鬼，你们这还不能叫鬼地方了？”
什么鬼？刚刚那个东西？宋妍满头雾水，但另外两个人没有时间为她答疑解惑。
李行露不甘示弱：“讲讲道理，就连我都能一眼看出来，明明是你自己八字有问题吧？”她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表格，看起来简直是想把表怼到沈翼脸上。
也不知道是那个字触碰到了沈翼，原本一直礼貌有加的青年一下弹了起来，面上表情比刚刚的鬼脸还要骇人——毕竟鬼的那张脸是做不出表情的。李行露被吓了一跳，拿着表格的手也不自觉放下。
眼见他们两个人隐隐要打起来，宋妍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劝架还是该找个地方重塑一下自己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是有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