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大，里面灯火通明，直白的光线不留情面地包裹住她，顾清觉得刺眼，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石膏像，陶瓷瓶，假水果，投影灯，原来是一间画室。
彦少爷还有不为人知的艺术修养。顾清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大卫，阿波罗，朱立诺，雪白的外国老头们安详地注视她。空气中有淡淡的松节油味道，顾清随手拿起一罐颜料，包装上都是螳螂腿一样的外国字。画架边散落着没有整理的颜料盒，画笔插在水桶里，一幅半人高的画布沉默地与她对峙。
顾清皱眉看了一会，没看明白。
那是一张刚开始创作的油画，只铺了一层暗红的底，看来彦怀逸身上血哩吗呼的痕迹就来自这里。公子哥搞艺术就是豪横，颜料刷了厚厚一层，画布上是抑扬顿挫的肌理。就在顾请盯着那幅画的笔触瞧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好看吗？”
顾清吓得一激灵，转头看到彦怀逸双手插兜俯视她，天老爷，顾清差点骂出声，这人什么无脚鬼投野胎，走路都没声音。
至于那个问句，顾清反应了一下，他是在问那幅画。
背景都没画完看得出个鬼，顾清腹诽，又不想和他费口舌，“一般。”
彦怀逸挑眉，“那你还看？”
“看无聊的东西助眠。”
彦怀逸要笑不笑，“睡在这可没人背你回房间。”
行，她听明白了，不就是逐客令吗？走就走，顾清走到门口，顿了一秒又回过头，语气平淡，“对了，你白颜料脏了。”
画画的人才懂这话里好死不死的致命感，白颜料有多重要？农户的粮仓，巧妇的米缸。彦怀逸果然刷得扭过头，去看颜料盒，下一秒，一句崩溃地“我靠！”在她身后炸开，烟花一样，特别美妙。
这就没那么讨人厌了，顾清没忍住笑，居然有种扳回一城的小学鸡式成就感，连步伐都轻快了。不过，老人家说好日子不常有，她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第二天一大早，顾清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彦怀逸前一天画到太晚还是纪律意识过于松散，第二天清早，专车接送的彦少爷竟然迟到迟得天昏地暗。他倒不慌，笑着站在班门口等待发落，歪个脑袋拽得二五八万，满脸都是不知悔过。
第一节是张老头的语文课，开学考试的愁人记忆突然倒带，张老头推推眼镜问，“彦怀逸，就是你吧，啊，开学考在作文答题纸上画了个宇航员？”
彦怀逸笑着纠正，“张老师，那是巴斯光年。”
什么光年，王巴光年？张老头长吁短叹了一阵，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好好，啊，既然你这么爱画画，啊，就去帮宣传委员一起画板报吧，宣传委员呢，站起来，啊，站起来你们认识认识。
什么飞来横祸，宣传委员顾清莫名其妙地站起来，简直无妄之灾！想象和彦怀逸一起画画的场面确实很难，顾清狐疑地想，班里那平平无奇的破板报，能容得下彦少爷的艺术创想？
“那就这样，啊，这学期的班报，就你俩一起负责，”张老头真是二十一世纪的最大伯乐，伯乐还挺民主，又问了一句，“没问题吧？”
没问题吗？彦怀逸沉默，顾清也沉默，只有高飞拧着脖子冲她嬉皮笑脸地挤眉弄眼，“有缘千里来相会，嘿，您瞧瞧，画个板报也能凑一对！”换来郑茗拿笔狠狠捅他大腿。
顾清低头给了他一个“想活命就闭嘴”的眼刀，再抬头时对上了彦怀逸的目光。他侧着头，隔着整个教室，在全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注视里看向她，没表情。
顾清认命地叹了口气，这小子真是她命里的煞星。
这次的板报啊，张老头絮絮叨叨，主题是中华文明，想研究中华文明，还是得学好语文。同学们，咱们这个学语文啊……
张老头的教学主打一个沉浸，自我陶醉了 20 分钟，愣是没想起让彦怀逸回座位，大高个像棵枣树一样在讲台边上杵了半节课，把板书挡了个严严实实。郑茗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整节课左歪歪右歪歪，差点拧成脊柱侧弯才把笔记抄全。
给 ppt 换页的间歇，张老头终于想起彦怀逸还有个孤零零的座位，恍如隔世地一拍脑门：“哎呀，你怎么不提醒一下老师，站了这么久，啊，快回座位吧，快回座位。”
“没事老师，我晨练。”
彦怀逸笑起来，投影的光流淌在他的侧脸，幕布上留下山峦般的剪影。“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张老头喜欢在 ppt 里加中老年动画，几只鸿雁遥远地飞过，在他发梢里消失不见了。
彦怀逸这人，说怪也怪，明明看着像个刺头装逼犯，却又会不着痕迹地照顾别人情绪。顾清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中的笔，那为什么不顺便照顾一下她的情绪，对后妈的亲闺女友善一点很费力吗？讨人厌。
放学，教室里的嘈杂渐渐散了，只剩下两个倒霉的刷墙工。板报一周就要画完，还挺紧张，不过这次多了个帮手，时间应该比往常松宽。
应该吧，顾清想。
中华文明，板报主题也算老生常谈，画点文物古建筑写两句诗，没什么太大难度。小时候叶闻芳送顾清学过几年美术，素描速写色彩，她都懂个皮毛。高一张老头开班会选班干部，顾清无聊，趴在桌子上画高飞和郑茗的背影，好巧不巧，让高飞逮了个正着。
张老头问宣传委员有没有同学毛遂自荐，高飞这小子嘴上拴了个喇叭一样，“老师！顾清会画画，我推荐顾清，大家快看她把我画得多帅！”
郑茗在边上添油加醋：“能把高飞都画得帅，功底应该不赖。”
张老头点个头，大手一挥赶鸭子上架，顾清没机会张口推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上任了。
顾清地理课没听，随手画了个板报草图。如果只有自己干活，她肯定直接抄起丙烯颜料往黑板上招呼，一秒钟都不耽误。但现在多了个人，顾清皱眉摸了把马尾，心底不算太多的“懂礼貌”和“尊重人”又跑出来捣鬼——既然要和彦怀逸合作，是不是得装模作样问问他的意见？
刚刚好，彦怀逸抱着一箱丙烯颜料，从后门走进来，弯腰放在黑板的正中间。顾清咬咬嘴唇，想开口喊他，一个“诶”字刚出声，他倒好，歪头看了顾清一眼，扭脸把耳机带上了。
带耳机，什么意思？一排问号从顾清脑袋上冒出来，她懒得听叶闻芳唠叨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干——闭门羹都喂到嘴里了，亏她还想问问彦怀逸的想法，真是一头扎进水族箱，太多余了。
顾清心里呸了一声，强忍住去老师办公室举报他私藏电子设备的冲动，她瞪了一眼彦怀逸的背影，谁稀罕，不想讨论拉倒，各画各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