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写，背书，练习册又从第一页开始做起，9月1日总是给人“一定可以改过自新”的错觉，然而虚伪的凌云壮志撑不过24小时，早上刚刚立誓“不负光阴不负韶华”的高飞佝偻着背像个鹌鹑，在自习课上把脑袋塞在桌洞里电子竞技。
郑茗不管他，她是班长，常常滥用职权徇私舞弊，在难搞的年级组长面前包庇班里上蹿下跳的男生。逃过一劫的狗腿子们纷纷向她表达敬意，“班长辛苦！”
郑茗高风亮节地摆摆手，“为人民服务。”
当然，主要原因是郑茗正一心一意预习生物，高二的新科目，能不能考第一还在心里打鼓，实在懒得搭理她那鸡飞狗跳的同桌。但是高飞的鬼吼实在太大声，“卧槽我抽到了哈登，哈登啊哈登！”
郑茗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个警示的肘击：“你能不能闭嘴。”
高飞眼睛都不离屏幕，“去去去，你懂什么是少年热血。三分！看我附中詹姆斯又中一个三分！”
郑茗不留情面，“再吵你就滚去老张办公室投三分。”
“毒妇！”
“白痴！”
顾清在后面踹了一脚高飞的椅子，压低声音，“还玩，狮子狗在后门窗户看你呢。”
上学期难搞的年级组长烫了个泡面头，狮子狗是他们起的新爱称。狮子狗的威慑效果立竿见影，高飞的脊背僵了一僵，咣当一声把手机扔进桌洞，掩耳盗铃地趴回桌子上看书——书才翻到目录页，学渣连假装学习都不会装，高飞做贼心虚地不知所措，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顾清低低笑了，“骗你的。”
高飞腾的回过头，后门窗户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狮子狗，“顾清！你！”
顾清耸耸肩，“你课间疯玩还不够，回班还要电子篮球，瘾这么大吗？”
高飞说，“开玩笑，课间十分钟够谁打的，我的实力怎么发挥得出来，诶，不过你们知道吗….”高飞勾勾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顾清对他的故弄玄虚在早就习惯了，头都没抬，“又怎么了，侦察兵。”
“刚刚我们和彦怀逸一起打的球，他人挺不错啊，我已经混熟了，哎呀，彦怀逸，就是那个新同学，帅哥，嘿嘿嘿。”高飞笑得像只大笨狗，郑茗从有丝分裂里分裂出点注意力，“刚一天你就混熟了？”
“那当然，我看人多准啊，人家长得帅，打球也厉害，”高飞从桌洞里掏出一瓶脉动，“打完球还请我喝饮料，嘿嘿嘿，真兄弟。”
男生的脑子光滑得像台球，顾清无语，“一瓶饮料就把你收买了？知道建国以前你这种人叫什么吗？”
“叫什么？”
顾清说，“汉奸。”
高飞不服，“怎么就汉奸了，我这是团结友爱，关心同学，诶你干嘛骂人家是日本鬼子啊顾清，我看你对他意见不小嘛，难道……”
难道，没有难道。顾清的“我和他没关系”和高飞的“你也想喝脉动”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高飞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下课铃响，教室立刻吵闹起来，第一天的功课行将结束，顾清背起书包转身走掉，没多停留一秒，“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和懊恼，全都留在原地了。
高飞迷茫地抓了把后脑勺，“她咋不等咱俩一起走？”
郑茗把笔记本卷了个棍子打在他脑袋上，“少说两句你会死？”
无数同样的校服从校门涌出，三五成群消失在大大小小的街角，好像散落一地的玻璃弹珠。顾清骑单车，夏末的风轻巧滑过，额前的碎发刺得眼角发痒。阳光犹豫地照在熟悉的路口，顾清歪头望了望，巷口的小卖部刚炒好一锅瓜子，腻人的香味和她打了个照面，又擦肩而过了。
顾清没拐进那个住了很久的老小区，她把碎发徒劳无功地往耳后别了别，又出发了。这次骑了二十分钟，傍晚，天边吊着微红的太阳，在她快要出汗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别墅的大门。
大门是指纹锁，顾清打不开，她没有开门的权限——她当然不是房子的主人，又没资格当尊贵的客人。顾清总共搬来不到十天，今年的气温降得早，建筑投下微冷的阴影，耳边却还有聒耳的蝉鸣。她在门口站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抬手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人笑脸盈盈，一副好脾气又好心情的样子。顾清背着书包进屋换鞋，那人还在门边探着身子张望。
“别看了，只有我。”顾清对着那背影说。
叶闻芳回过头，保养得当的脸上留住了青春时光，没留住上一秒的好表情，“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哦，哥哥呢，哥哥去哪了？你们今天好好相处了没有？”
哥哥，顾清被恶心地一激灵，他也就比她在婴儿床上多哭了两个月，算个屁的哥哥。顾清说，“不知道，没相处。”
叶闻芳皱眉，“清清啊，别这么不懂事，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
顾清开始头疼，也许是因为骑车太久，也许是因为空调太低，“我按照你的嘱咐考了389名，还不够懂事？”
“那你哥哥……”
“他380名，”顾清咬牙，又添了句，“你高兴了？”
女人舒了口气，面色中露出难以掩盖的放松和满足，“清清，你不会怪妈妈吧？”
顾清想笑，又笑不出来。你总不能既要人委曲求全，又要人毫无怨言吧？开学考的前一天，顾清她妈走进她的卧室，要和她商量点事——清清，这次考试，你不要考得那么好。
顾清没听懂，“什么意思？”
她妈说，“你也知道，你哥哥学习不好，这一次你别比他考得高，好不好？”
好不好，真是客套，好像真的有第二个选项供她选择一样。顾清气得发笑，“你知道他和我差多少吗？我交一科白卷都比他分高。”顾清努力忍耐，但失败了，还是赌气般补了一句：“别人的父母拼了命想让孩子考高分，你倒让我考低点，不觉得可笑？”
她妈叹了口气，“我们住在别人家，怎么能抢他儿子的风头？清清，别不懂事，你要理解妈妈的苦心。”
她的苦心，苦的又是谁的心？顾清看着她妈风韵犹存的一张脸，不无麻木地想，你都登堂入室了，怎么还要做低伏小呢？
机械门锁轻声响了，这次门外的人拥有可以开锁的指纹。女人理了理长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声音谄媚，“哎呀，怀逸回来了。”
顾清抬起头，门缝透过的阳光笔直地照在她的脸上，眼睛被晃得隐隐作痛，顾清把脸侧到了一边。
彦怀逸单肩背着书包，沉默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