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考试的名次还没公布，顾清就被张老头请到办公室喝茶了。
张老头同志，高二（四）班班主任，四十五岁教语文，爱好泡茶和唠叨人。顾清捧着冒烟的普洱吸溜一口，烫得马尾辫差点立起来，皱着眉头怀疑这是什么新型体罚。张老头在袅袅茶香里苦口婆心：“顾清啊，怎么回事啊，这才一个暑假啊，成绩怎么下降成这样？你和老师说说，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不喜欢学习了？”
“哪能呢，”顾清笑眯眯，“我本来也不喜欢学习。”
张老头急得拍大腿，“你看看你这个排名，简直就是断崖啊断崖，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啊，一定要告诉老师啊……”
“排名出来了？”顾清放下烫死人的茶盏，抬手顺走了张老头手里的花名册。班级第41，年纪第389，退步368名，张老头在她成绩后面打了三个红问号，真是匪夷所思，真是莫名其妙。
差不多，顾清在心里打算盘，总成绩和她的估分差不多，名次倒是比她预计得靠前点，早知道再多错两道计算题。
“对了，张老师，”顾清打断张老头无休止的唠唠叨叨，“咱们班有几个新同学啊？”
“新同学？”张老头成功被她带跑偏，“三个还是五个来着……你等我看看。”
全年级四个实验班，高二四就在里面。每个学年学生根据成绩流动，四次大考的名次一平均，前二百名流上来，二百开外流下去。顾清没出过年级前30，在四班猫得稳稳当当，当然，除了这一次。
张老头推推鼻梁上的厚镜片，在花名册上挑挑拣拣，“五个，啊，流动到咱们班的有五个，成绩都还不错……哎？不对，哎！怎么有个380名？380 名！哎哟我的血压哟，我的平均分，啊！我的平均分哟……”
顾清的眼睛在名单上扫了一圈，看到某个名字，目光慢了下来。
彦怀逸，年纪380名，全班第40，和顾清半斤八两的糟烂水平。
差一点，顾清合上花名册松了口气，幸好空着物理后三道大题没写，差一点就超过他了，好险。“好了张老师，我回去上课了。”
“那你……”
“哎呀放心吧，”顾清眨眨眼，“我心里有数。”说完转身离开，愁眉苦脸的张老头和普洱相依为命，茶水还在冒热气，顾清已经没影了。
新学期新气象，而高二四班的教室一如既往地像个菜市场。一叠试卷懒散地瘫在顾清桌子上，数学没及格，英语刚过线，语文倒是考得不错，不过照样挨了张老头一顿说。郑茗从前桌回过头，语气淡淡的，“顾清，还好吗？张老头批评你了？”
郑茗上学期剪了个娃娃头，一个暑假长长了，在脑袋后头扎了个兔尾巴一样的小啾啾。顾清把卷子叠成一摞，“大班长，我没事。”
“你这次的成绩……”郑茗欲言又止。
“你怎么和张老头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清单手托着脸，假装难过，“再说我哭了。”
郑茗同桌的男生回过头，“顾清还会哭？郑茗你快点，快再说两句，我想看她哭，真哭了我请你吃关东煮！”
顾清抄起橡皮往他脑袋上扔过去，“姓高的，哪都有你，暑假作业补完了吗，还有心思扯闲篇？”
男生叫高飞，高，瘦，爱贫嘴，不切实际，异想天开，十六七的高中男生，脑子里是胶水，血管里是红牛，总有无穷无尽的精力犯傻和胡闹。张老头特意把高飞安排在班长兼纪律委员郑茗旁边，希望他能多闭嘴两分钟。无奈同桌的第二天，郑茗就被高飞带着在英语课上画乌龟，张老头的计划，啧，收效甚微。
“什么狗暑假作业，昨天我写了一夜，根本写不完！”高飞胡噜一把自己的寸头，破罐破摔：“我数学选择全都选的C，英语练习册写一页撕一页，你们说老师能发现吗？”
“你当老师和你一样傻？”郑茗白他一眼，“语文呢，语文写完了？”
“语文没写，”高飞嘿嘿笑了两声，“半个字没写。”
顾清冲他比个大拇指，“张老头这次的普洱不错，听说是云南带回来的，正好你也去尝尝。对了，”她转头看向郑茗，“刚刚看到年级排名了，你又是第一。”
“嗯。”郑茗勉勉强强笑了笑，看着不太真心。高飞在旁边叫唤，“咋了啊大班长，考第一还这个反应，我要是你我肯定高兴得去操场骑着驴裸奔！”
郑茗说，“二班的齐月就比我少两分。”
高飞说，“那咋了，不还是你第一吗？”
郑茗皱皱眉，“她是少数民族，高考再加上分，不就超过我了吗？”
高飞气得翻白眼，“神经啊，第一第二还不都是上清华，差两分也叫差？”
郑茗不说话，顾清拿笔敲了一下高飞的头，“还有心情管别人，你355名，长点心吧。”
“怕什么，那不是还有人给我垫底吗？”高飞嘴比脑子快，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马上双手合十埋头道歉，“不是不是，对不起啊顾清，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边那个，”高飞压低声音，装模做样地往右歪了歪嘴，像个小儿麻痹，“刚转来咱们班的，考的比我还差……”
顾清向右看去，坐在窗边的是个生面孔。夏末，窗外的梧桐郁郁葱葱，叶片像斑斓的白鸽，彦怀逸单手拿着本闲书，看得挺认真。他眉峰高，鼻梁挺，睫毛黑而长，头发一根根倔强地立着，刺猬一样。
顾清远远看他一眼，又把视线收回来了。
郑茗罕见地对学习以外的东西感兴趣，压低声音狗狗祟祟地说，“我看他一上午也没怎么和同学说话，新同学是不是融入不了我们的班集体？我作为班长，要不要主动和他聊两句？”
顾清挑眉，“你难道不是看他长得帅？”
郑茗还没说话，反倒是高飞叫唤上了，“顾清，你觉得他长得帅啊？”
顾清噎了一下，高飞像个喇叭一样没完没了，“帅吗？哪帅？有我帅？我不帅？”他嗓门本来就大，语调又夸张，一起一伏像过山车一样，周围的人都往他们的角落看，一个两个地起哄，“谁帅啊？”“顾清，谁帅？”
顾清笑着看向高飞，好像烧红锅的厨子看向拔了毛的火鸡，眼神吓得高飞直冒汗。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来，数学老师拿着三角板走到讲台上，没人记得一个平凡课间的平凡胡闹，顾清松了口气，几乎是处于惯性地向右看去，彦怀逸面无表情，目光和她撞在一起。
坏了，顾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