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了，她不想再见到您了。”此话一出，且不说商序神色，就连说出这句话的小丫头小满，心中都有些惴惴。
商序的亲随，长风狐疑道：“确是公主所说？”
小满蹙眉：“那是自然，公主御令，我等还敢假传不成？”往日里，公主对商序好，对商序身边的亲随们也好，这长风就是这样，心中分明瞧不上公主，还要借着公主的势头在宫中狐假虎威，她早就看不惯了，往日里顾忌着公主喜欢，生怕惹恼公主，她们做奴才的才什么话也不敢说，如今公主都发话了，小满就是嘴不如霜降利索，也能怼上两句：“我们公主今日堵心，别在这儿站着恼了公主了，既然发话了，商序公子便请回吧。”
这说的，好像他们公子上赶着往公主身上凑似的，分明是那公主，对自家公子一腔热血，没个女儿家矜持娇羞的样子。
长风欲要发作，却被商序抬手打断：“既是如此，那便请小满姑娘带话给公主，早些休息罢。”说完，便又支开纸伞，也不顾外头雨大湿了衣袍，抬脚便离开了。
长风看了眼小满，也快些撑伞追上去了。
路上匆匆，回到长渊殿时主仆二人身上的衣衫下摆都湿透了，有宫人急忙上前来为商序擦拭衣袍，却被他摆手拒绝：“我自己来就好。”他在宫中多年，却并未沾染半点骄奢淫逸的习气。
一应需要，皆是亲力亲为。他明白自己是为什么留在宫中的，也知道自己和这些王公贵族的区别在哪儿，所以他的目标，从不在讨好公主，摇尾乞怜而活。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是注定要建功立业闯荡出一片天地的，更何况，他眼神愈暗。
正在这时，商序的另一个亲随朗月迎面走了进来。
商序屏退宫人，偌大长渊殿除了商序和他的两个知己亲随外，再无一人。
朗月回禀道：“公子，叶滢小姐找到了。”
商序眼神终于落在朗月身上，他双手轻颤，难掩内心起伏，面露急色，问：“她现在过的还好吗？”
朗月说：“自那年您走之后，衙门里发生了暴动，叶滢小姐的父亲身为县令，第一时间赶去了衙门，只可惜......”
商序沉声问：“只可惜什么？”
朗月道；“只可惜县令大人在那场暴动中被贼人刺死，县令夫人也在几年之后因病过世了。”
商序竟不知过去这几年，她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商序一下站起，目光灼灼：“那叶滢呢，她还好吗？”
朗月道：“叶滢姑娘自此之后便寄宿在叔父家中，只是......”他摇摇头，内宅里不过就是那些事，更何况叶滢一介孤女又无所图，叔父一家能给她口饭吃都已是面子事了。
如今物是人非，与当年无法相提并论了。
“叶滢姑娘只有一愿，就是想再见公子一面。”
商序依稀记得那个清秀腼腆的少女，她善良温柔，更不嫌弃商序脏兮兮的模样，将他接入府中，悉心照料。
商序顿声，半晌后才道：“我去见她。”
长风是知道这位叶滢姑娘的。多年之前，公子父母双亡，亦是寄人篱下，宫里的消息没有传来时，他寄养在亲戚家中，亦是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后来他实在不忍毒打，夜半出逃，一路沿街行乞，被当时还是县令女儿的叶滢小姐救下，才过了一段舒坦日子。
如果不是叶滢，他根本撑不到隆化帝想起他这号人物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入宫后商序便一直在设法寻找叶滢的消息，只是那时他太过渺小，没那么大的能力，后来从隆化帝和公主面前有些体面之后，才求了恩典将这些他父亲在时身边的亲随旧部一一联系起来。
公子对叶滢姑娘的上心，长风是看在心里的，可是现如今他们自己还如飘萍一般无所依靠，在宫里能有这份体面全靠着公主宠爱，若公子见了叶滢小姐的事情被公主知道了，难保不会惹出许多风波来。因此，长风真心劝道：“公子且再忍耐一段时日，现下咱们身在宫中，人多眼杂......”
长风所说的道理商序自然也明白。他如今用功学习就是为了有这一天，他能不再寄人篱下，闯荡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商序定了定神，终于平静下来。
他从暗箱中取出自己在宫中积攒的大半积蓄，全部交由朗月转交叶滢：“这些钱足够她在京中置办一处宅子，你说与叶滢，让她安心等待，时机一到，我自会去见她。”
朗月点头，领了命就出去了。
商序靠在椅背上，难得有些怅然。
如果说沈央央是他人生中见到过的最耀眼的玫瑰，那叶滢就是与他同命相怜的可怜人。她救了他，若不是叶滢一口一口喂给他粥食，让他还能有一条命活，那也就没有了今日的商序了，他等一个能够摆脱如今现状的机会，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
商序独坐书案前，直至天明。
央央睡到太阳晒屁股，醒来就招呼着陈嬷嬷喊饿，神情如常，好像昨晚那个抱着陈嬷嬷哭的撕心裂肺的不是她一样。
沈央央用着各色精致的早膳，在一旁伺候的陈嬷嬷却起了疑心。
她们姑娘好像自从那日从宫外回来，就变了个人一样，如今也不说去长渊殿，也不让提商序公子，往日里天天把嫁给商序挂到嘴边上，现今却自己说了再也不要嫁给他，多年情分，哪能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其中必有端倪。
陈嬷嬷最先想到的可能，就是商序公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惹了她厌弃？
可他们公主不是个受气的脾气，若真有了这样的事，不等别人说，自己就先提着鞭子抽过去了。
陈嬷嬷想不明白，但公主不愿意商序也是好事一桩，虽说商序公子文韬武略，性情长相又是难得的好郎君，可他无父无母，他若尚公主，于公主而言没有丝毫助益，朝堂上风云诡谲血盆大口，公主虽是圣人独女，可圣人那几个兄弟可都虎视眈眈等着看着呢。
陈嬷嬷越想越发愁，眉头拧的紧紧的，本就威严的脸更严肃了，像是下一秒就要逮着人训话了。
沈央央是个没心没肺的也能觉察出来，她咬着小笼包问嬷嬷：“谁惹了嬷嬷不开心么？”
陈嬷嬷见她吃的展颜，沈央央近日来胃口都没有今日好，好容易吃的多些，她哪里还能有不开心的。后宅妇人，伺候好自己的孩子养的好了就是天大的事了，至于别的，那都是个人造化了。陈嬷嬷想开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她拿帕子擦了擦沈央央蹭上汁水的唇角，温声道：“我的小祖宗开心就万事大吉了，嬷嬷哪里还敢不开心。”
沈央央吃的有些撑，站起来就要出去转转消消食，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就想到了去处。
“公主殿下到——！！！”还没进门，小太监的唱喏声就响彻偏殿。
说是朝瑰阁偏殿，可这朝瑰阁占地宏伟，沈央央走到安置江碎壁的偏殿也废了好一会儿功夫。
推开门，与刚给江碎壁换完药的太医迎面撞上。
沈央央装模作样地问了两句，太医说了一通然，之乎者也，她也听不懂，只知道江碎壁的鞭伤不日便能好了，就赶太医下去了。
开玩笑么，于江碎壁她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若日后真成了亲家，头一回见就让做母亲的看见自己打伤了她的儿子，日后安宁郡主还不一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扎她小人呢。所以江碎壁伤好之前，沈央央不能让旁人看见江碎壁这幅尊荣。
那日匆匆来看江碎壁，指使着满身是伤的江碎壁写下亲笔信后，央央就离开了，因此，这回也算正式登门。
央央让小厨房做了一盒点心带来，就算是赔不是了。
她走到里间，江碎壁看见她就要跪下行礼，沈央央摆了摆手：“你伤没好呢，算了算了。”
江碎壁坐了回去，因着这么一动牵扯了伤口，脸色愈发惨白了。
沈央央对上这张面色惨白的小脸，多少也有些理亏，自己也说这是自己名义上的侄子，没话找话，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本宫听你母亲唤你玉儿，是因为你生的瘦弱像小女孩吗？”
空气凝滞了片刻。
沈央央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谁家好人当面说人家一个儿郎像女孩的。
她有些悻悻，抬眸去看江碎壁。
对方表情如常，像是根本没觉得沈央央这句话是侮辱人，反而恭敬回道：“回殿下，是因为我先天不足之症，幼时几度鬼门关上过，母亲怕阎王将我收走，听了民间传言，说男女是分开入生死簿的，叫了女孩名儿便在原先生死簿上找不到人了，阎王看不见，自然就不会勾我这条命了。”
真是奇怪的传闻，央央是第一次听说呢。
他说话的时候央央没有认真听，反而是打量起江碎壁来，她突然发现，这个瘦弱生病的少年，梳洗打扮起来竟也生的唇红齿白，俊俏非常呢。
央央那日将他鞭挞在地，也无心看他长什么样子，前世江碎壁建功立业时，她也已被囚入藏娇阁，就更不知道了。
今日仔细一看，倒是比起商序，也毫不逊色。
央央凑近，江碎壁的鼻息间突然传来女儿身上的温热气息，他说话的声音一下顿住，身体紧绷了起来。
她靠的好近......
沈央央红唇张合，娇娇地叫他：“玉儿，小玉儿~”
第6章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