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围满了朝臣。
殿中央，一个衣着素净的憔悴女人长跪不起，那就是事件主人公的母亲——安宁郡主了。
德全回禀圣人，朝阳公主说不一会儿就来了。可他们已经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央央的踪影。莫非这小魔王又偷溜出宫，戏耍他们了？
左行队伍里走出一位老臣，他手持笏板，躬身说话：“朝阳公主虽贵为天子之女，行事却愈发荒诞恣肆，若此次不严惩，难保日后不会犯下更大的错处。”他说完，一众朝臣随即附和。
安宁郡主眼眶通红，她颤声：“圣人明鉴，妾身没有为难公主的意思，妾身的孩子先天不足，身子孱弱，妾身笼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望圣人成全！”
可怜一个寡妇，自己还寄居在京都，又遭受这样的祸事。
圣人左右等不来央央，悄声使唤德全再去看看，一边道：“妮子年幼，朕给安宁赔个不是。”
若论起来，安宁还要换隆化帝一声舅舅，她伏地叩头：“圣人无错，安宁不敢。”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你们若要怪朕的女儿，那就先怪朕，是朕没有教养好公主。这样的说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往日里央央闯了祸，朝臣们告状到隆化帝面前，俱都被他拦了下来，只是这次他的女儿的确扣留了安宁郡主的儿子在宫里，央央再不露面，也的确说不过去了。
就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听见议事殿外太监的一声高呵：“朝阳公主到！”
她一出现，这俱是暗色的议事殿顿时金碧堂皇起来，央央沿丹墀提裙而上，所过之处，香风阵阵。
就算她何等混账，大家也不得不承认，这小畜生的确生的得天独厚，凤仪华彩。
她信步走到安宁郡主面前，微微躬身向她行礼：“央央给表姐赔个不是。”
安宁郡主伏地：“妾身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一句话，便将两人距离给拉开，安宁郡主想要的很简单，她也不屑与这小畜生扯上关系，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儿子。
其实论起二人同辈，可安宁郡主的儿子江碎壁其实比央央还要大两岁，也不知这小混蛋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侄子孱弱，做姨母的却感到心疼不已，今在天衢十三街碰见，一见便觉有缘，这才将他接入了宫中，没有提前告知表姐，是央央考虑欠缺了。”
安宁郡主一口气没上来，简直要晕过去。
这这这......这小混蛋......分明是她驾马在街上冲撞了江碎壁，却要说是碰见了，觉得有缘分，强掳入宫，怎么好意思还通知安宁郡主？！好一张红口白牙，睁眼说瞎话。
就连隆化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抬手，还没开口，下头便有臣子尖锐发言：“天衢十三街看见的人可有不少，公主确定是接，不是强绑么？”
央央瞪圆眼珠，头上的流苏流光溢彩，伴随着她摇头晃脑而颤颤轻晃，“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我自己的侄子，怎能说是强绑呢？”说着，她还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安宁郡主：“本宫这侄子身子孱弱，却是来不了议政殿，特意托付本宫将这封信给他母亲，大人若不信，一看便知了。”
安宁郡主接过信来，打开来看，确实是玉儿的笔记，上面寥寥几行字，大概说的就是让母亲安心先归家，他不日便从宫中返回。
江碎壁本人都发话了，那自然就不是强夺。
央央一脸无辜，耸了耸肩，好像她比谁都无奈。
安宁郡主收起信，说：“那公主可否带妾身看一眼玉儿，玉儿身子孱弱，做母亲的始终不放心。”
央央摆摆手，“宫里太医医术精湛，表姐尽管放心，若侄子出了问题，我这个做姨母的，也是万死难辞其咎的。”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旁人再有别的，那就真是针对之嫌了。
往日里，朝臣们只觉得公主荒唐混账，今日再一看，这嘴也是机灵的很，半点不饶人。
隆化帝看着央央，虽为她的难以管教而感到无奈，但看见一干臣子好容易吃瘪，心中暗自发笑。
晚间，朝瑰阁灯火通明。
央央身边簇拥着一众宫人，以为首的霜降和小满最得她心，一个在给她缝帕子，一个在给她剥核桃，讲起今日在朝堂上的事，又讲起那些臣子是怎样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大家都笑做一团。
夏至老实吧交捧场：“公主是最厉害的公主！”
央央高傲抬头，“那是自然。”
陈嬷嬷从内殿掀帘走出来：“就你们几个贫，光捡着好听的给她说，指不定下回还要捅出多大篓子。”陈嬷嬷是央央的奶母，也是朝瑰阁统领姑姑，朝瑰阁的所有事务皆归她管，因此她发完话后，下头宫人俱都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个悻悻卖笑。
夜已深了，外间两个大丫头值夜，央央坐在绣凳上，任由陈嬷嬷给她拆解发环。
陈嬷嬷精心篦着央央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爱惜，她自己的孩子夭折了，丈夫风流成性她也已经很多年不回去了，笼统就只有这么一个央央，是她的全部寄托与依靠。
央央的心思却不在今日的事上。
若非她重生，按照原定轨迹，她是要与商序在今年成婚，下半年边疆暴乱，商序请战平疆，他智谋双全，确实为爹爹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但也是这次平疆，叶滢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被他从边疆带了回来。央央绞着手指，不觉指甲已经深入肉里。她在想，若是贸然改变了命运的轨迹，那么谁还能够代替商序为爹爹平定边乱？江碎壁么？今日见他时，看上去和小猫儿一样瘦弱，就是成长，短短半年时间也是不够的，更况且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江碎壁的不足之症还没有被治好。
央央伴随着惆怅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宣武初年。
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商序登基，国号由隆化改为宣武，刚刚登基的宣武帝商序意气风发，文韬武略，其实抛却他与央央诸多纠葛，商序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东殿司衣坊在制作央央封后大典所穿的凤袍，央央每日里都要亲自去一趟，监工修改。
“这里的宝石还要再多几颗。”
“是，娘娘。”
虽然还没有行册封大典，可这宫里的人已经由公主殿下改叫成了皇后娘娘，央央很受用，圣人娘娘，这样称呼起来，显得她和商序是多般配的夫妻一样，商序从前总说，驸马这个名头限制了他许多，往后好了，往后商序主外，她主内，她是这后宫中唯一的圣人娘子。
回去的路上途径御花园，里头有个小水池，她看见叶滢正在喂里头的鱼。
央央蹙眉，转道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
叶滢果然也称呼她为娘娘，可是反观叶滢自己，头发却梳成了妇人样式。
央央奇怪，短短时间里，她竟许了人家么？央央为何不知？
就在这时，叶滢主动牵上她的手：“姐姐，往后在后宫中，我们姐妹二人要和睦相处，才能为圣人分忧解难?”
她叫她......姐姐？！
什么姐姐！央央才没有姊妹，更况且一介孤女，也配与她一概而论？
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央央却已经明白了。商序果然纳了她入宫。往前央央还能容忍叶滢在自己面前蹦跶，是因为商序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当妹妹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央央也同商序说过，若他敢有旁人，央央必然提剑杀了奸夫□□。
爹爹新丧，他就纳了新人么？
央央的脑袋还没转悠过来，叶滢离得愈近了，央央本就心烦，一下拂开她的手：“不要碰我！”
扑通——！！！
水花溅起，叶滢落了水。
大庭广众之下，救人的救人，通禀的通禀，鸡飞狗跳。
叶滢从腿伤治好以后就碰不得凉水了，更何况是一下掉进了冰冷的池中。
商序很快就来了，他从宫人手中接过叶滢，一口一个皎皎，叫的十分亲昵着急。
央央张了张嘴，便听叶滢在他怀中轻声：“圣人，不要怪罪姐姐，她还小，并不懂事。”说完，就晕了过去。
央央永远忘不了商序看过来的那一眼，那是怎样的仇恨和冰冷啊，好像她是商序最大的仇人，他们分明年少万般，多年夫妻......“传朕旨意，将皇后沈氏，压入藏娇阁，闭门思过。”
央央还没有辩白，没有解释，商序就主观认为是她做的，爹爹赐她朝阳做封号，等叶滢一醒，他便给了她诰命身份，还赐封号明月，那是何等的宠爱。
轰隆——！！！
雷声阵阵，央央蓦然惊醒。
“嬷嬷，嬷嬷！”她凄厉嘶吼。
陈嬷嬷听到央央唤，一下子清醒了，忙应着，趿鞋下榻，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跑过来：“殿下不怕，奴才在这儿！”
她们家公主最怕打雷，今日分明晴空万里，谁想到竟会变天打雷，若早知晓，陈嬷嬷必然会在里头陪她睡的。
“公主莫怕...嬷嬷在呢。”陈嬷嬷紧紧将她抱住，央央还未完全清醒，更有一种回到藏娇殿的隐约实感。央央怕啊，在无数个只有陈嬷嬷陪着自己的日夜，央央怕的连哭都要顾忌着不被别人听见。
她是公主，不是废后。
央央终于在久久之后清醒过来。
她看着朝瑰阁的内殿装潢，明白她现在还是公主沈央央而非废后沈氏，她紧紧抱住陈嬷嬷，在她怀里轻轻说：“嬷嬷，我再不要嫁给商序了。”
朝瑰阁外。
清瘦的少年郎君撑着纸伞连夜过来。
守夜的小满见是商序公子，一下就明白了。往日雷雨天，央央害怕总要寻商序陪伴在她身边，方能入睡。如此往来，已经多年不曾间断了。
商序来到廊间，手中的纸伞还未折好，便听小满说：“公主说了，她不想见到您了。”
第5章 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