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淡地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是还有你吗——”
若是放在以前，我定然会告诉杨耀安说，那枚山鬼花钱可以保住他不死，然后他就会毫无顾忌地用身体为我争取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杨耀安到底与我之前那些男朋友不一样，那些人贪图我的容貌、金钱，甚至于长生不老的能力，所以我算计利用他们时毫无顾虑。
可杨耀安与我之间不过是契约关系，虽然我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人，我觉得我没必要像对待那些不轨之徒一般待他，更何况，他有着与许择阌一模一样的脸，于我而言，他终归是个特殊的存在。
杨耀安追问，“我怎么啦？”
“没怎么，如果我被冻住，那你离开就好，可以再找其他修为高强的天师帮你救你家人，”我敛回目光，继续专心画符，没有再看向他。
孟旭峰在天黑之前带来了那个死掉的女清洁工的消息。
郑翠华，68岁，原籍汉口何乌镇马集村人，现居住在梨花街16号，丈夫以收破烂为业，家中儿媳难产死掉，有一个喜欢赌博的儿子，两个七岁的双胞胎孙子，现就读于汉口市立第三小学四班。
孟旭峰说：“昨天晚上，郑翠华一家人全都失踪了，警局的人还在找。”
我问，“昨天晚上郑翠华在干什么？”
孟旭峰：“她本来是负责打扫住院楼三楼的卫生，但是因为三楼除了你没有旁人住，她就被医院里打发去浇花了。”
“昨天晚上，医院西南角那里在栽种新的月季花，因为没有弄完，所以他们夜里加了会儿班，最后一个见到郑翠华的人是老赵，据他说，郑翠华是他们那群人里最后一个走的，大约是凌晨三点，郑翠华闹肚子，就去了临近的四号住院楼一楼的卫生间，之后就是白天被人发现她溺死在喷水池子。”
我过去四号住院楼看了眼，卫生间里并没有什么妖气痕迹。
孟旭峰站在我旁边，对我讲说：“老赵说郑翠华死前一天和另一个清洁工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郑翠华举报她偷病人东西，那个清洁工被医院开除后曾经当着许多人的面说郑翠华不让她好过，她就杀了郑翠华全家。”
可我是来捉妖的，又不是来审人的。
孟旭峰同我讲了这么多，我耐着性子听完，看着他，“所以呢，孟队长，你想说什么？”
孟旭峰：“我已经让人找到了那个说要杀了郑翠华全家的清洁工，但是……”
“但是你怕她是妖怪，所以想让我去看一眼？”我看出了孟旭峰的意图。
孟旭峰点头，“对，而且除了这个清洁工之外，其他的怀疑对象，我希望您都可以帮忙给看一看。”
我点了点头，“好，那就走吧。”
深夜，孟旭峰开车带着我和杨耀安去了汉口市警察局第三区警察分署。
路上，杨耀安一直在吹牛说他的枪法有多厉害，我也只是闭着眼睛，凝神静气，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只当他是在胡说八道。
警察局里这会儿只有几个人在值班，孟旭峰带人进去的时候，有好几个警察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孟旭峰找了个醒着的警察问那个清洁工被关在哪了。
那人说：“二楼审讯室。”
我和杨耀安跟着孟旭峰上楼，一切都很顺利，我见到了他们抓来的那个女清洁工，开了天眼，她周身气息澄澈，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于是我看向杨耀安，伸手同他要了一张辟邪符，又让孟旭峰拿刀过来，“让人按住她。”
孟旭峰有些紧张地看着我，“陆天师，她如果死在这，我不太好交代的。”
他居然以为我要杀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手里转着刀淡淡道：“只是要她手指的一滴血而已。”
但那个女清洁工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她像头要被杀的年猪，嚎丧一般嗷嗷叫，挥舞着手臂挣扎，死活不许我近她的身。
杨耀安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穿着身及膝的黑色风衣，笑着看门内的热闹。
“按住她，”我耐着性子，利落地拿刀划开女清洁工的手指，挤了一滴她的血在辟邪符上，结果黄色的符纸没有丝毫变化。
孟旭峰问，“怎么样？”
我放下手里的辟邪符，摘下三四个戒指，放在桌边，在水盆里洗了洗手，“放开她吧，她不是妖怪。”
孟旭峰有些失落，毕竟他的乌纱帽就系在这桩案子上，我看的出来，他比谁都希望这个女清洁工就是妖怪，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妖怪是没办法胡乱说的。
“她交代说那天晚上看见杀郑翠华的凶手了吗？”孟旭峰低头翻看着审讯记录，声音低沉地问旁边的警察。
我没有听见那个小警察的回答，因为就在那小警察张开嘴的下一秒，我的耳朵被密集的枪声占据了。
孟旭峰着急地出去，逮住一个逃过来的小警察问，“怎么回事？土匪打过来了？”
我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心中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杨耀安似乎是瞧出来了我表情的细微变化，他走过来，低声问我，“难不成是冲你来的？”
我心想，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可不愿意再被封印上几十年，或者被人弄去炼丹了，日复一日地躺在冰棺里，对我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不管了，我们先走再说，”我拉着杨耀安的胳膊就往二楼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与此同时，我默念法诀，给温远烛传了个消息，要他立马开车过来警署接我。
孟旭峰拿枪带着人冲到了楼梯口，和下面的匪徒对射。
但那些人像是有备而来，很快，孟旭峰就被他们逼的退回到审讯室里，我和杨耀安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走廊里的灯已经被射烂，走廊里漆黑一片。
枪击声不断，但我仍然听见有好几个人在问那些警察，“陆西秋在哪里？”
杨耀安也听见了他们的话，低声对我说，“他们果然是冲你来的。”
黑暗中，我瞧不见杨耀安的脸，但我知道我自己是一脸的无语。
杨耀安拉着我的手，从另一边的楼梯开始往楼上跑，警察署的这座办公楼一共有六层，我们俩很快就跑到了楼顶。
月光银辉般倾洒在地上，也落在杨耀安的宽肩上，他喘着气问我说，“你不是天师吗？用你的法术弄死他们啊。”
我心想，我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还用那么狼狈地逃跑，这四百多年来，我但凡对普通人动用法术，必然会遭到强烈的反噬，之前我为了报仇去到北京城动用法术杀了那姓万的掌刑千户一家人，反噬几乎要了我的命。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不能对着那些人用法术。
“法术不能轻易用，”我从包包里拿出来之前孟旭峰给我用来防身的手枪。
杨耀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不是大天师吗？”
我皱眉，“大天师也不能轻易对普通人动用法术。”
杨耀安：“那你那天怎么差点掐死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杨耀安总是那么多话，“你跟我结了契，不算是普通人。”
我之前常听人讲，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不过是在刚才查看那女清洁工是否是妖怪时多耗了一点修为，反噬居然再次出现了。
我的左眼开始蔓上冰霜，在那群持枪的恶徒上到楼顶来的时候。
我捂着左眼对杨耀安淡淡道：“你藏起来，不要动，他们只是要把我带走而已，等他们走了，你再出来。”
我想着，反正我短时间内又死不了，没必要为了这事再搭上杨耀安的性命。
可就在我要从遮挡的水箱后面走出去的时候，杨耀安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夺走我的手枪，朝着找过来的凶徒就是一枪。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开枪，最后子弹打光和那些恶徒肉搏在一起，而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的右腿和双手全被冻住了。
皎洁月光下，杨耀安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地上倒下的恶徒也越来越多。
“我们快走，”在一脚把最后一个恶徒从楼顶踹下去后，杨耀安顶着满头鲜血，朝我走过来。
我冷的浑身发抖，意识逐渐有些不清醒，“你自己离开就好。”
这时候，杨耀安似乎注意到了我被冻住的手脚，我看着他发愣，催促道：“快走啊，他们要是再上来，你就走不了了。”
可我没想到，杨耀安这人居然想要砸开冻在我身上的坚冰，他在不断地从旁边搬过来石头敲冰，一下又一下，白费力气。
“杨耀安，你听不懂人话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呆在这里，你会死的。”
杨耀安似乎是个死脑筋，他抬手用袖子擦掉流到他眼皮上的鲜血，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用石头砸着地上的坚冰。
我隐约听见他说，“你答应要帮我救我家人的，你不能食言。”
我冷声反驳道：“那不是帮忙，那是交换，你就算不救我，我也是要做的。”
我不知道杨耀安听没听见我说的话，但我觉得他是听到了，只不过在装没听到而已，他的手心因为用力太大，被石头的棱角磨的血肉模糊。
恍惚中，我似乎瞧见了当年那个不肯抛下我独自逃命的许择阌。
很快，新的一波持枪凶徒又找了上来。
我用右眼看着杨耀安，感觉很好奇，他明明是那么一个无赖又懦弱的人，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的。
毕竟，我与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找地方藏起来，不要说话，这是你最后活下去的机会了。”我再次告诫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