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檀越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也是他痛心的一次。
林夫人一腔爱意全给了二儿子,对于另外两子林栩和林檀越而言,也只是点到为止的喜爱。
可站在林檀越的角度,却是自小慈爱的母亲离世,就算她从前有何过错,都是对他最亲最爱之人。
人很容易对死去之人披上滤镜,盖住记忆里或大或小的污点,谢知吟不禁未雨绸缪,若是林檀越第一次就这般感伤,接下来该怎么办?
半夜,两人来到一处破旧的夜店。
所谓银子还是要省着用,原主这个败家子大概是离家出走,纳戒中存放了不少金银首饰,谢知吟买衣买石就用了不少,可不想在放血了。
只是在跨门时,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他吓了一跳,
便见一只猴子停在房梁上。
这猴子长得很是新奇,两耳竖起,笑面逡皱,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看到两人,它挠了挠猴腮,吐出了舌头。
谢知吟吓了一跳,踉跄两步,后背抵上了一物。
发丝轻抚过林檀越脸颊,搔动不止,林檀越先是心念一动,眼中流露出愕然,不着痕迹的后退几步。
谢知吟只以为这人嫌弃他,才故意让他撞到头,脸部扭曲一瞬,他指桑骂槐道:“死猴子,你这样刁蛮,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才好!”
林檀越冷冷睨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装腔作势,斜倚在一旁不说话。
可那棍子刚靠上猴子的尾巴,谢知吟便跳的和兔子般躲开,他喘息着后退,林檀越的衣领被他一拉,惊愕之下,两人位置调换,林檀越猛地往前一跌,恰好惯性停在了房梁之下。
戏弄了少年,谢知吟得意的叉着腰笑道:“你以为在心里嘲笑我,我就听不到吗?”
可他转身,却正好对上林檀越怨恨的眼神。
黑暗中,以他位置的地面上升起一圈灵阵。
幽蓝色的阵圈,恍若平地而起的镜子,烙刻着竖行符文,越升越高,直至卡在房顶上,而同一时间,夜屋外冷风大作,伴随着铃铛声,匆忙的脚步声纷至沓来,空灵回响。
这是,通灵锁?
谢知吟目瞪口呆。
通灵锁是庄家的特有阵法,林檀越手脚均被寒铁锁住,寒冰从靴上而起,如结痂般爬上膝盖,他憋足气力挣了挣,没挣动,转而看向一旁呆滞的谢知吟。
若是视线如有实质,只怕林檀越早已杀了谢知吟不下千百次,林檀越心中懊悔,他怎会相信这种卑鄙小人,寒声道:“谢知吟,若是我今天死在这里,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知吟一哆嗦。
他哪知道会出这等纰漏。
手腕上的玉镯闪烁着暗红光芒,他背抵在门上,出了一身冷汗。
“砰!”
大门骤然被外力撞开,走进来两人,正是昨晚上歇在殿庙外的师妹二人,庄无尘瞥了谢知吟一眼,问道:“这阵法是谁破的?”
主角终于来了!
谢知吟两眼冒着星光,振臂道:“是我,庄,不,仙士,请你救救我的朋友。”
庄无尘挥了挥衣袖,整个房间四角,接着,却听闵月瑶一声惊呼,她瞪着谢知吟,清冷面颊染上薄怒:“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知吟心想女主这么自来熟吗,脑海中的一段文字瞬间让他闭了嘴。
谢知吟这货,在原文里的标签是个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公子哥,拖着入土的身子,做着N女齐福的美梦,有一次,他在宴会上喝醉,竟然让闵月瑶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舞一番。
少女清冷高贵,哪肯做这种取悦他人之事,回应他的,是闵月瑶放出的毒蝶。
当然,最后这货自是被谢父带回去狠狠打骂了一番,但他和闵月瑶的梁子便这样结下了。
心头气恼,闵月瑶指着他,愤愤道:“师兄,这人就是那次群玉宴上戏弄我的人。”
庄无尘瞧了谢知吟一眼,眼中的笑意消失。
但主角天生悲悯,这阵法既是他所设,庄无尘只瞧了他一眼,伸出两指,靠近嘴唇一寸,闭上眼眸诵读咒语。
谢知吟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他就说嘛,主角挨打不打人是铁律,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边林檀越躲避着毛猴的攻击,身上抓挠出不少破口,灵阵消散,寒冰铁索裂开,他松了松手,抓起了毛猴后颈。
眼眸沉了沉,他望向庄无尘:“世家子弟拿这种阵法捉只猕猴,不觉得小题大作么?”
庄无尘不好说这阵可不是来抓猴的,但他们有错在先,即便先闯入阵法的是林檀越,他还是彬彬有礼的道歉:“这位小公子,真是对不住了,是我们的错,没有事先在此立牌禀明。”
立牌,便是告诉路过之人此地有阵,而庄无尘布置的匆忙,再加上夜色深重,这地方隐蔽,他们也没想到真会有人过来。
林檀越神色不振,刚踏出一步便腿脚发软,跌到地上前,谢知吟眼疾手快,抱住了他:“好了,别折腾了,快不快点坐下。”
林檀越瞪了他一眼,似在责备他都是他的错,谢知吟自知有亏,讪讪的扶他去稻草旁坐下。
庄无尘观林檀越俊美修长,并不似寻常人家的散修,心头一动,登时起了结交之心,只是林檀越面色不霁,并不像是好相与的样子,想起心中大事,他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闵月瑶走到林檀越面前,裙摆脱垂到地上:“你受了伤?”
林檀越神色灰败,修长手指倚在膝盖上,不时咳嗽两声,听到这话,他怔怔望着她,雾色黑眸中踯躅片刻,扭过头去。
一般而言,寒冰藤锁须由布阵之人施法才能运转,误闯进去除了行动不便,并不会遭到反噬,若能被寒气所伤,便是之前便有隐疾,闵月瑶没听到回答,也不气馁,又问道:“是中了毒,还是外伤?”
林檀越垂着头,仍旧不说话。
一旁的谢知吟急的不行,干脆插嘴:“他之前中了毒,而且还挺深的,月瑶仙子或许能救救他?”
闵家人是医修世家,闵月瑶身为第二十代嫡传女,自幼师从外祖济悬壶,冷冷瞥了谢知吟一眼,她从袖口中拿出手帕:“我自会救他,用不着你来装好人。”
“烦请闲杂人等退屋等候,不要在此地打扰医者。”
只要能救林檀越,谢知吟小命也保住了,哪里会不从?
他甚至在关门前微笑着恭维,全然不顾对方冷脸:“闵小姐真是医者仁心,我等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闵月瑶:……
一根绣针自手帕上飞出,谢知吟抢在它落到头上时火速关门。
一室的寂静。
外头空无一人,打更声渐进,谢知吟和庄无尘闲站着聊天。
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互报了家名,听到谢知吟来自谢家,庄无尘惊叹道:“竟然是谢家的公子,真巧,昨日我也见到了谢家的不少门客,看来我和谢公子挺有缘分。”
还搁这傻乐呢,那是我后妈派来杀我的 ,正巧被你赶上了而已!
若是原主,早已沉不住气,气急败坏的骂人了,谢知吟却是咽下了一口心酸老血,哽声道:“算是吧。”
庄无尘指了指门缝:“那这位少年人是?”
谢知吟正要脱口而出,忽的顾及到两人家世对立,话语转了个弯:“这是我的道童,平日里陪我打坐听学什么的,特别木讷愚蠢。”
庄无尘“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林檀越掉下原骨渊后,偶然碰到了进山采草药的闵月瑶,是以这两人其实认识,不过林檀越此人心思缜密,告求过闵月瑶不要透露其身份,所以庄无尘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
可庄无尘下一句,便是:“谢公子为何要对针对阿瑶?”
谢知吟呆了。
这口黑锅还是得背在他身上。
庄无尘虽然问,心头同样困惑。
这少年眉眼清朗,气质如猫,狡黠却不狡猾,并非像是唐突女子的恶徒,但闵月瑶说的那般坚决,若是真的,他也决不能手。
主角可真固执啊。
谢知吟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编何等理由,他绞尽脑汁,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
他严肃道:“或许你不相信,我之前被驴踢了脑袋,所以记忆大部分丧失,就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庄无尘脸上大写的问号。
冷风吹了吹脸,他疑惑道:“竟有此事?”
谢知吟睁大眼睛,笃定的点头。
此事过于荒谬,但这少年并非像撒谎,庄无尘沉吟片刻,迟疑道:“真是诡异啊。”
这下,换谢知吟疑惑的瞧着他了。
能相信这种蠢话的庄无尘着实也够诡异的。
算了,大概是主角不与他们这等小喽啰计较,谢知吟瞧着外头月色,街道上空空荡荡,两人又闲聊几句,突然,从天际上空传来一阵响动,数十名玄袍青年从天而降,宛如瀚星落地,顷刻间落到小镇上,掀起一阵气浪。
“给我抓住她!”
黑衣罩着女子飞快游走,背影残成雾象,后缀清冷月光。
为首青年气急败坏,两指夹住一张定身符,只是就在符文刚贴上女子后颈,却仿佛有道屏障挡在女子前面,阻挡了这一击,微风吹皱黑帘,帷帽下露出女子白皙侧脸。
仅一眼,便知此女面貌姣好,静态极妍。
符纸如同天女散花,漫天飞舞,几人飞速包抄住主街道,沿几个方向围困住少女,青年衣袍随风飒飒,冷哼一声,环胸抱臂道:“跑啊,我看你往哪里跑。”
黑袍少女扫视一圈,嘻嘻欢笑声从帷帽中发出:“哼,林家的四公子也不过如此呀,我追你赶,总是这般若即若离的,莫非,你心悦我吗?”
青年,也就是林清越握的剑咯吱作响,他眯了眯眼,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但随即,他就镇定下来:“哼,强弩之末,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比你的嘴还硬!”
他挥挥手,几名道士列阵,银白剑光在半空中,一招一式皆呈银影,女子不甘示弱,随风化作黑影,缠斗中,隐约瞧着无数黑气大量哄散,飞散到各个修士的身上。
“千机阵?”一旁的庄无尘脸色煞白。
庄家以剑出名,庄无尘身上背着的灭世刃便是深渊玄铁所铸,封存了大量珍贵野兽真血,而千机阵,则是他们家中最有名的剑阵。
这种剑阵招式,道道皆是杀意,仿佛一个接一个的网,盘盘扣住水中的鱼,叫人无论如何翻腾,都转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但家门中落,不少门客家奴逃亡,这千机阵说不定也成为了这些人的投名状,拱手向另一仙门献上。
这也是常有的事,庄无尘想宽慰自己,可脸上止不住的失意。
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子沉浸在了旧事中,上阳庄家即为大户人家,自家剑谱被别人轻松使出,放在哪家都是非同小可之事。
谢知吟暗中慨叹少年多愁善感,一回头,闵林两人从夜店走出。
外头正是热闹,腥风血雨的剑影黑气,亮如白昼,少年和女子交谈甚笃,分明是如此的喧闹,那少年却望着少女,目光既有感激,又有失落,神情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