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养伤为由，他被留下住了几天。
周家事无巨细妥帖周到地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食物道道精细美味，穿的是特意了解过他的尺寸后送来一堆，叶星叙不认识什么名贵大牌，但有眼睛都看得出来这些不便宜。
一堆佣人管家，兰姨就不必说了，个个对他有求必应毕恭毕敬，嘴里口口声声称呼的是叶先生，态度肉眼可见已经把他当作少爷在对待。
单从这些方面来看，他此行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只要立刻马上卷款潜逃，人生巅峰触手可及。
可完就完在他无款可卷。
周家三兄弟为他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却异常默契地没有给他一分钱。
叶星叙实在想不明白，如果没有相信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安排留下他，不是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不相信，说好的赔偿也该漏一些出来了吧。
当初许黎问他是不是生活拮据时，他很确信自己是点头不是摇头，周家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计较这么三瓜两枣。
叶星叙摸不清情形，更摸不清如今跟他住一个屋檐下的三兄弟。
周老二朝九晚五通勤时间规律，和他见面的次数最多，相处时间最长，从偶尔的交流中也能知道他的事几乎都是周老二在安排。
温柔，谦逊，体贴，周到，这是目前为止叶星叙能够为周老二打上的所有标签，好哥哥的身份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
但越是正面越是完美，就越会让人心生警惕，再参考徐亦昂给他的忠告，总觉得里头问题不小。
周老三还在念书，加上这个时间段刚开学，他回来的次数不多，时间也晚，只在夜里和叶星叙碰见过两三次。
碰面时，他表现得和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不同，清爽，阳光，打招呼时的笑容干净帅气，关心人时善意纯粹，十分符合当代优质男大的形象。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星叙发现自己分不清他到底是热情还是冷淡。
距离感是个很玄乎的东西，刻意装不出来，也轻易抹不去。
至于周老大……
自从那晚在客厅意外碰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周老大。
当然说“见”可能不准确，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周老大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是凭直觉判断出来他给人的感觉和那两兄弟完全不同。
厨房的饮水装置他会用了。
是那晚喝了自来水的隔日一早，刚吃完早饭，兰姨便带他进厨房仔细给他演示了一遍。
顺便还教会了他怎么用咖啡机，鲜榨果汁机，还有冰淇淋机，并严肃叮嘱他冰淇淋不可以半夜吃，容易肚子疼。
叶星叙表情越听越怪异，听完多问了一句，得知都是大少爷的吩咐之后，一个笑容扯得无比勉强，后背冷汗直冒。
难得心血来潮犯了个蠢全被看见了，幸亏当时没嘀咕出什么不该说的，看来往后不止得管住嘴，还得管住腿。
若上述都可以归咎于他做贼心虚，那么最令他焦虑的还是期间无意打开电视看到的新闻。
周家放出去寻人的消息至今没有撤回，仍旧在各大平台继续投放。
所以这三兄弟究竟是真的没有信他，还是心存谨慎只信了一半，留他保个万一？
要真是这样，他们财大气粗耗得起，叶星叙穷途末路耗不起。
万一拖下去真被他们找到真少爷，自己辛辛苦苦冒险走到这一步都白忙活了。
怎么办，怎么办？
叶星叙把自己坑进死胡同变成了无头苍蝇，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转折出现了。
晨起一大早，一头雾水的他被佣人领到别墅门口。
门前整齐停着四辆车，周淞珩自第三辆车的后车窗跟他笑盈盈打招呼，周嘉煊坐在里歪头侧看着他，神态懒散。
叶星叙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许黎从第二辆车的副驾下来，引他过去为他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星叙瞥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来不及多想，顺着许黎的意思弯腰上车。
许黎替他关上车门，回到副驾，不久车队启动出发，先后驶出别墅大门。
车子里异常安静，没有车载音乐，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争分夺秒翻看文件。
从意识到身边坐的是谁，叶星叙整个人都僵硬着，后背挺得笔直，视线始终低垂，难受了也坚持着没往后靠。
许黎往后视镜扫了一眼，礼节性开口：“只是一次例行探望，叶先生不必紧张。”
叶星叙抬头：“探望......谁？”
许黎：“自然是周老先生。”
叶星叙交叠的五指默默蜷紧，攥住了衣角：“那是要去医院吗？”
许黎：“周老先生一直住在梧山疗养院。”
叶星叙喔了一声，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气氛维持在一个微妙的阈值，叶星叙很清楚这都是周老大的功劳。
和其他人的态度都不同，没有热情，没有抵触，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便给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让某个冒牌货感到无比的压抑。
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后，车子驶入梧山地界。
沿着绿树荫蔽的大道又往上开了十多分钟，最后到达坐落于半山的私人疗养院。
山上下着小雨，车子跟随前车缓缓降速停稳，依旧是许黎先下车，撑着伞为他拉开车门。
叶星叙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正要下车时，撑着座椅的左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按住。
叶星叙紧绷的神经一跳，猛地回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周屿宴的模样。
亲兄弟的五官难免相似，但相比容貌已经十分出挑的两个弟弟，周屿宴竟还要胜出一筹。
年轻，英俊，深灰色西装和暗色领带的冷调结合让他看起来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漆墨的一双眼睛因为眉骨的突出显得尤为深邃。
仅一个眼神，就让叶星叙产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叶星叙难以承受地移开视线，仓皇落在他按着自己手的手背上，上面有很清晰的血管脉络。
“老爷子身体不行。”
他低着头，听见周屿宴与那晚一样淡漠的语气：“找到你是他近年来唯一的心愿。”
叶星叙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喉结不顺畅地上下滚了一圈，不敢反驳，乖乖挤出一个“好”。
周屿宴收回手，他立刻下车接过许黎手里的伞，深吸了口潮湿的空气，感觉自己还能活。
进入疗养院，穿着统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引着他们往里走，到了大堂，包括许黎在内的随行人员止步于此，叶星叙跟着三兄弟继续上楼。
“一会儿到了就叫爷爷。”
电梯里，周淞珩跟他站在一起：“老爷子听了肯定高兴，也许一个激动，病就全好了。”
周嘉煊懒洋洋倚着电梯壁，没说话，歪个脑袋笑着看他。
叶星叙维持着拘谨的沉默，在到达顶楼后跟着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一间病房门口。
周嘉煊用口型问他准备好了吗，却不等回答，便一个用力推开门。
靠在床上被服侍着喝粥的老人应声望过来。
“嘿，老爷子，来看你了。”
周嘉煊扬声打招呼，第一个走过去：“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感觉好点儿没？”
护工放下碗，笑着回答：“好多了，食欲也跟着上来了，昨天下午看见外面出了太阳，还让人推着下楼逛了一圈。”
周嘉煊笑容扩大：“是嘛，真厉害啊老头儿，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跟我们一起上马场骑马了。”
老爷子一直没有说话，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叶星叙的方向，枯瘦的手抬起一半，手指微蜷，在叫他过去。
周淞珩在背后轻轻推了叶星叙一下：“快去吧小叙，看，爷爷在叫你呢。”
叶星叙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松开，慢吞吞迈动步子靠近病床，几番启口，才终于当着房间所有人的面喊出那声“爷爷”。
右手被用力握住，老人皮包骨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叶星叙看见他红了眼睛，浊泪盈满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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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星叙没有被利用的愤懑，反而松了口气。
事出有因总比无缘无故来得好，至少知道了周家兄弟留下他的原因之一，是他还有个安抚病重老人的用处。
从老爷子房间出来，叶星叙本以为会直接打道回府，不想电梯中途停在七层，出去后，护士打扮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周屿宴长腿一迈率先进去，周淞珩紧随其后。
叶星叙走在末尾，靠自己观察不出什么，忍不住问同样落在后面的周嘉煊：“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周嘉煊眨眨眼：“这么远来都来了，当然是要给我们小叙做个全身体检啊。”
全身体检？
叶星叙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又听周嘉煊道：“哦不对，我们小叙刚体检过，检查做太多会有辐射，对身体不好，算了。”
叶星叙一口气憋在喉咙，情绪转瞬大起大落，身体缓接不上，四肢冰凉。
周嘉煊打量着他的神情，忽然凑近：“怎么了？我们小叙这么害怕体检？”
叶星叙掐住掌心，努力挤出笑容：“没有，就是消毒水的味道闻着不是很舒服。”
“怎么还在门口站着，过来吧。”
医生和周屿宴交流结束，招手将叶星叙叫到跟前：“就是这位需要做信息素序列对比是吗？”
叶星叙还没从周嘉煊的玩笑里平衡过来，乍听见医生的话，脸上血色褪尽：“医生，您说什么信息素......我是Beta，没有信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