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根本不理解传送阵是什么东西。
她只知道白光骤起，吞没了她身旁的陈悉，也吞没了她。
一瞬间的眩晕过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只高高抬起，正向她踏来的前蹄。
长剑铮然出鞘，剑气斩落两条前蹄，仍去势不减，直到削开那东西的胸膛，才彻底消弭。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青鸾已经飘身后撤，躲开了泼洒下来的鲜血。
她抬起眼，这才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开阔地，十多只头顶双角、似马非马的庞然大物将她围在了中央。
那只被砍伤的妖兽躺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口中仍发出尖锐的嘶鸣。
听见这濒死的哀嚎，它的同伴将角对准了青鸾。
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噪声，青鸾掌心抹过剑刃，鲜血淋漓而下，剑身发出不堪承受的嗡鸣，又被她强行压下。
妖兽的尖角转瞬即至，那柄玄铁剑也彻底被一层鲜艳的红光包裹，青鸾踏着玄奥的步法躲过，随手将剑甩出，长剑幻出青鸟虚影，顷刻洞穿妖兽心口。
一击既成，青鸾眸光平静，无悲无喜，她只是遵从着直觉，于兽群之中踏步向前，青鸟随着她的手臂起舞翻飞，所过之处，绽开一丛丛狰狞血花。
直到最后一头妖兽也轰然倒下，这片草地只剩下她一个活物。
长剑发出一声清唳，盘旋着飞回来。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青鸾似有所感，倏然回身出剑。
能轻易削开妖兽骨骼的一剑，只在来者灿金的翎羽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那是一只如黄金铸就的巨大鹏鸟，躯体在阳光下萦绕着如梦似幻的光晕，它漆黑的瞳仁冷冷地睥睨着她，而后用利爪贯穿了她的双肩。
它想把她摔死。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青鸾还来不及做出应对，金鹏忽然啸叫着松开了她。
她茫然抬头，看见黑气如藤蔓一般牢牢缠在它身上，任它如何挣扎也舒展不开羽翼。
那些漂亮的金色翎羽被黑气腐蚀，顷刻便暗淡下去，翎羽片片飘零，它的力气越来越弱，最终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只断了气的巨大秃毛鸡。
彻底没了威胁。
青鸾抬起眼，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和始作俑者对视。
那是一个很标准的魔修。
他穿着黑漆漆的衣服，裹着宽大的斗篷，浑身散发着阴冷沉郁的气息。
和故事里阴森可怖的魔修不同的是，那张脸虽然惨白得毫无人色，但实在很漂亮，像画卷里的神仙公子。他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殷红的血溅在脸颊，眼瞳里是翻涌的杀意。
连正午的阳光都落不进那双眼睛。
他正阴沉地看着她。
青鸾也呆呆地望着他，她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魔修一步步向她走近，冷漠的脸在她眼前一寸寸放大。
最终，他垂下黑沉如渊的眼眸，倾身吻在她的脸颊。
青鸾一拳捣出。
魔修截住拳势，眼中那股浓重的暗色骤然破碎，眼神瞬间清明。
他惊愕道：“干什么？！”
这一出声，青鸾恍然大悟：“宋拾玉。”
宋拾玉脸色一黑：“你没认出我？！”
他又生气了。
青鸾心虚地抿了抿唇，这实在不怪她，每次他来都是晚上，哪里看得清脸。
“你还打我！”
青鸾为自己辩解：“素之教我，动手动脚，要打。”
宋拾玉脸色几度变换，憋屈地哼哼：“那倒也没错……”
而后又嚷道：“那个孟珺诚，你也不准再让他碰！”
话说的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好脾气地应了。
宋拾玉这才舒缓了神色，拿出丹药给她：“吃两颗，止血的。”
青鸾依言吃下。
“你不是去灵山观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青鸾大致讲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事情。
从下灵舟开始，往后的部分她都不太懂，但她一讲，宋拾玉就明白了。
他冷哼：“一群废物，不自量力。”
青鸾眨了下眼，不敢说话。
密林里传来异动，远处的树木又倒下一大片。
宋拾玉朝那边望去一眼，翻出一套衣裙给她：“换了，把伤口处理下，我送你出去。”
青鸾背过身去，涂上伤药，换好外衣，又学着林素之的样子，笨拙地将剑和玉系在腰间。
密林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宋拾玉拉着青鸾往外围走。
她忍不住回头看。
他的手紧了紧：“好好看路。”
青鸾看着他的背影：“能不能……”
“不能。”宋拾玉寒声打断，“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了，你只会帮倒忙——而我，不杀了他们已经是好心。”
她于是闭上了嘴。
宋拾玉烦躁地停住，干脆揽住她，运起身法往森林外跑。
眼前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很快就到了森林边缘，一条人为开辟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前面的田野。
宋拾玉把人放在这条小路上：“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能遇到人了，找人问路去灵山观。记得，灵山观在鹭州城附近。”
青鸾点头：“鹭州城，孟珺诚，说过。”
宋拾玉啧了一声：“别在我面前提他。”
灵山观在正道腹地，魔修轻易不能靠近，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
他情绪有些低落，俯身抱了她一下。
青鸾：“压到伤口了。”
宋拾玉赶紧直起身。
“好了，你走吧。”
青鸾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他。
宋拾玉面无表情，负手站在原地，身后是黑暗幽深的密林。
见她回望，他的目光柔软了些，轻声说：“去吧。”
于是她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待青鸾离开后，宋拾玉咳嗽两声，低头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他的手下从树丛里冒出来：“冥主。”
他歪头，有些疲惫地问：“处理干净了吗？”
手下：“都杀了。那几个仙门弟子……”
宋拾玉：“让他们自生自灭。”
*
五天后，曹度县外。
裴庆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新鲜的妖兽尸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戴帷帽的少女还在追问：“请问，鹭州城，怎么走？”
鹭州城？鹭州城离这里不知道有几千里，他怎么知道怎么走？
裴庆咽了口唾沫，到底不敢得罪这么个一剑杀死妖兽的厉害人物，便陪着笑问：“仙子去鹭州城做什么啊？”
“仙子？”少女摇摇头，“我不是，我叫青鸾。”
“啊？”裴庆干巴巴地重复，“青鸾？”
她点头：“青鸾。”
“那，青鸾姑娘，你去鹭州城，是要做什么呢？”
“要去，灵山观。”青鸾想了想，说，“找过去。”
聊了这么两句，裴庆多少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姑娘不太正常。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看了一眼身边哭肿眼睛的侄女，又看了一眼青鸾，一个主意在脑海成型。
他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原来青鸾姑娘是要去灵山观，那遇到我可是走运了！我知道一条捷径，只要一天时间，就能走到灵山观去。”
裴秋愕然地拽住他的衣摆：“叔叔！”
裴庆踢开她，上前一步，靠近了青鸾，亲切道：“经常有人付钱给我，让我带路呢！但今天姑娘你救了我们叔侄俩，作为报答，我一分钱也不收，领着你去灵山观，可好？”
青鸾不疑有他，高兴道：“谢谢！”
这几天她问了很多人，都说鹭州城很远很远，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方向，甚至于不同的人，会指出完全相反的方向，她的脑袋都不够用了。
现在好了，有人愿意引路去灵山观，她不用再问路了。
离得近了，裴庆才看见青鸾脸上血一般鲜红的胎记，笑容僵硬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如常：“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两人达成共识，裴庆一把将侄女拎起来，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我这都是为了你，不哄她去，难道你去？”
裴秋发着抖，不敢说话了。
见她想通，裴庆的脸色也舒缓不少，找回被妖兽吓跑的马车，带着青鸾重新上路。
裴庆在外面赶车，车厢里就只剩裴秋和青鸾两个人。
他离开之前，警告地看了裴秋一眼。
所以这会儿，她低着头，脸色苍白地搅弄衣带，不敢看青鸾一眼。
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裴秋鼓起勇气，问：“青鸾姑娘……你，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青鸾在燧阳城已经回答过无数次：“西坊芳娘家。”
裴秋怔了怔，她不记得曹度县西坊有个什么芳娘。
“你也是曹度县人？”
青鸾摇头：“燧阳。”
裴秋没听过这个地方：“……这样啊。”
她本想着问问青鸾的出身，如果是仙门弟子，叔叔是万不敢动的，只是那样，要被送去无妄宗的就是她了。
知道青鸾来自于小地方，裴秋一时也不知是觉得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自身难保，更救不了别人，裴秋心中郁郁，便不再说话。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马车到山脚就上不去了，三人顺着山路徒步而上，走到了一处山门前。
守门的弟子正靠着山门晒太阳，看见裴庆，懒洋洋地直起腰，正要开口寒暄，裴庆抢先一步，高声道：“姑娘，这里就是灵山观了！”
“？”
守门弟子挑了下眉。
青鸾仰起头，光秃秃的山门上连匾也没有一块，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光看这里，还没有孟珺诚随手掏出的云舟气派。
纵使脑子不太灵光，她的心里也浮出一丝疑惑，求证地看向守门弟子：“请问，这里是，灵山观？”
裴庆在她身后拼命点头。
守门弟子点头认下：“是，这里就是灵山观，道友来访山门，所为何事？”
青鸾神色一松：“我来，找过去。”
裴庆悄悄擦掉冷汗。
还好、还好，上次地动，把无妄宗的牌匾震掉了，一直没添新的，倒是助他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