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被带去了执事长老面前。
执事长老是个慈眉善目的七旬老人，听她讲明来意，便请她稍等，拉着裴庆去了屏风后。
“这姑娘看起来是个傻的啊。”
“您别看她傻，她可杀过妖兽。”裴庆讨好地说，“反正您要人也是为了布阵，这傻不傻的都一样，她还有修为，一个人就顶好几个凡人呢。”
“也在理。”执事长老捋了捋胡须，已经被他说服，只是还有些犹豫，“出身可干净？”
“南边小地方来的，叫什么燧阳，去灵山观，应该就是拜师学艺。”说到这里，裴庆挠了挠头，“她一直说什么找过去找过去的，也不说找过去到底干什么。”
执事长老摆手：“那就无妨，还有十天就要布阵，就是真有什么牵扯，灵山观也来不及赶来，等大阵落成，就更无所谓了。”
裴庆当即深深一揖，笑道：“小的提前恭祝贵宗，得道升天。”
长老哼笑一声，谦虚道：“不急不急，还未成事，倒是你送来这么份大礼，老朽得在宗主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了。”
两人密谋结束，出来时都笑得分外和善。
青鸾等得无聊，问：“素之他们，没回来吗？”
他们哪知道素之是谁，随口敷衍道：“还在路上，过几天就回来了。”
“青鸾啊，你初来乍到，便先跟着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一起修习，也熟悉下宗门的环境。”
青鸾并无异议。
她对抵达灵山观之后要做什么，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想法，此时只想等孟珺诚和林素之他们回来。
执事长老喊来一个弟子，领着她住到兰芳院去。
闻言，那弟子不由得多打量了青鸾两眼。
兰芳院住的都是需要严加看管的棘手人物，这姑娘衣着配饰普普通通，居然也有这等待遇。
真是人不可貌相。
青鸾随着弟子一路走，这里的建筑有些地方破破烂烂的，沿途遇到的弟子也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偶尔有打量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也很快兴致缺缺地移开。
氛围十分压抑。
她不免有些失望。
好像还不如燧阳城。
兰芳院已经住进了几个人，青鸾被安排在最外侧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光线很好，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也一应俱全。
弟子靠在门口：“看看还缺什么吗？”
她摇头。
“那就这样，明天辰时去戒律堂读书，看着别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到处乱跑，小心冲撞了长老。”
他说完，也没问青鸾有没有理解，便飞快离开。
青鸾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第一次体会到无奈的情绪。
她走到床边坐下，摘下帷帽，随手放在桌上。
最开始从森林出来的时候，问路吓到了好多人。一个女孩子把帷帽送给她，再问路时，果然就顺利很多，后来在人前，她就都戴着帷帽了。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摘下来，不用怕吓到别人。
青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芳娘了。
*
无妄宗的大门只有一个守门弟子，但通往大门的林荫小路上，却散布着十余个暗哨，如果有弟子想擅自离开，他们就会出手擒下。
暗哨每晚四更天换岗一次，从内到外依次替换。
这意味着，一旦尝试逃走，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李喜仰头，透过草叶的缝隙，看了一眼月色。
快到时间了。
一道道黑影掠出，李喜拍下第二张匿息符，随着黑影的动作，沿着草木的阴影向前行进。
和他设想的一样，换岗时，所有暗哨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在这样有风的天气，没有人关注草木被风吹动的窸窣声。
匿息符的时间快要结束，距离他逃出生天，还有最后一个暗哨。
李喜稍稍加快了步伐。
然而下一刻，距离匿息符失效还有三息的时间，金丹期仿若有形的目光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李喜骇然抬头，一个妖异的青年正靠坐在青石边，衣冠不整，笑容散漫。
是君长老！
君九挑眉：“哟，还真有人敢跑啊。”
李喜委顿在地，心中生出无限的绝望。
他行动得太晚了，无妄宗居然加派了长老看守！
君九对他没什么兴趣，指尖一挑，李喜便口喷鲜血，倒飞回最初藏身的地方，重重跌在地上，生死不知。
“你们处置吧。”
离得近的暗哨奉命上前，正要把人拖走，李喜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一股力气，爬起来就往回跑。
他们愣了愣，见君九没有指示，还是慢悠悠地追了上去。
出入无妄宗只有这一条路，只要还在门派内，他跑到死也跑不出去。
*
李喜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他只是不想死。
五脏六腑传来阵阵绞痛，呼吸声重得像打铁的风箱，死亡好像与他只有一臂之遥。
但他的四肢还可以动，明月还在照亮他面前的路。
李喜知道这不合时宜，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从前。
他想起背着爹娘偷偷从家乡跑出来的时候，月光也是这么的亮。
他想起曾在月色泼洒的屋顶，告诉小妹自己会成为仙人，衣锦还乡。
如今这些过去都已成了天边那轮明月。
遥不可及。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就在李喜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个锦衣人影冲出来，拉着他就滚入了一旁低矮的灌木。
“跟我来。”
锦衣少年压低了声音，拉着他在灌木里穿梭，最终在一处破旧的院落后停下。
李喜脱力地坐倒在地，神智已经不甚清明。
苏景行往他嘴里塞了几颗丹药，紧张道：“你为什么要逃走？无妄宗的秘密你知道了多少？”
“他们在召唤……什么主的护法。”
苏景行口中滚过几个名字：“幽都主？冥厄主？龙渊主？鸣霄主……”
“……是龙渊主。”李喜咽下口中翻涌的腥气，将手伸入怀里，“阵法用具，在西边，阵眼是内门弟子，但他们多……同流合污。”
他将内袋中一枚小小的长命锁递给苏景行：“平县，李家，帮我带话，说李喜，去当仙人了。”
苏景行心中一突，将长命锁和他的手一起握住，那手已经是冰冷如铁。
“君长老在门口看守，逃不出，躲，才能活下去……”
云层飘过来，最后一缕月光也从李喜的眼中褪去。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暗哨找来了。
*
戒律堂长老年纪有些大了，说话都有些含混，每次授课只听得见他口中嗡嗡作响，离得远了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苏景行坐在最角落的蒲团，看了一眼身边自开课就陷入沉眠的女子。
她来到无妄宗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
不只是因为她脸上有一片泼过眉眼的醒目胎记，更是因为他看不出她的境界。
甄别敌人境界是修士的基本功，看不出对方的境界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对方高过自身两个大境界，比如苏景行如今是筑基期，对方要是元婴期，才看不出来。
其二是对方使用了隔绝窥伺的高阶法宝，能用得上这样法宝的人，本身实力也不会低。
这么强的实力，怎么会到无妄宗来？还是说，她其实是无妄宗派来排查叛变弟子的鱼饵？只要他透露出半点破坏仪式的意思，就会有好几个长老冲出来把他抓起来？
慎重起见，苏景行观察了她三天，可什么也没观察出来。
她好像就是一个来拜师的普通弟子，按部就班地跟着大部队做每一件事，却又游历在众人之外，从来不主动和任何人交谈。
苏景行等不下去了，昨晚他照例给同伴传信，却发现整个无妄宗都被阵法隔绝，什么消息都递不出去，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逃跑未遂的李喜。
也全靠李喜，他才知道无妄宗的真实目的是越过防线，将魔修直接传送到修真界腹地。
他必须想办法破坏仪式。
但此刻他能找到的帮手，也只有身旁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了。
巳时末，长老终于停止了持续两个时辰的念经，宣布散学。
青鸾这才打着呵欠醒过来。
长老怨怼地瞪了她一眼，愤然离去。
晨课结束就是午饭，青鸾随着弟子们起身，活动了下坐麻的腿，准备往饭堂去。
苏景行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在长老的课上睡觉。”
青鸾有点委屈：“我也不想，他一讲，就困。”
苏景行失笑：“那下次我叫醒你？”
她点头：“谢谢。”
虽然醒着也听不懂。
苏景行笑了笑，说：“我叫刑景，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青鸾。”
苏景行一怔：“青鸾？青色的青，鸾凤的鸾？”
“嗯。”青鸾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你认识我？”
“不……我隐约觉得耳熟。”苏景行想了想，也没太放在心上，“可能是这个词比较常用。”
“哦。”
两人说着话，慢慢就落在了最后。
苏景行看前面的人已经有些距离，便轻咳一声，问：“青鸾姑娘是因为什么来无妄宗拜师的呢？”
青鸾却眨了下眼，反问：“无妄宗是什么？”
“这里就是无妄宗啊？”苏景行惊愕地停住，“不是吗？”
青鸾也停下来看着他，奇怪道：“这里是灵山观。”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