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弟子的出行工具叫做云舟。
顾名思义，是在云层上行驶的平底小船。
孟珺诚拿出的云舟很大，十个人站在甲板也不显得拥挤，船楼雕梁画栋，精美非凡。
青鸾在码头上见过大船，但很少见到这么精致漂亮的船，不由得微微张大了嘴，仰着头仔细观察。
林素之见状一笑，拉着她登船，挨个介绍船只上构造和功能。
等两人在船上兜过一圈，孟珺诚也布好了启动的法阵，船身一阵晃动，便悠悠而起。
青鸾吓了一跳，走到船尾，紧紧扒着船舷往下看。
她首先看见长街上被摩擦到光滑发亮的青砖越来越小。
然后看见夹道的杨树变作一条条浓绿的线。
再然后，她第一次看见了燧阳城的全貌，那些她生活过的长街与坊市，在这一刻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姿态呈现，既熟悉又陌生。
长风拂过额头，眼前骤然明亮起来，青鸾抬起头，无垠天穹，浩瀚云海，并着刺眼日光一齐扑入眼底。
一只隼停在船舷上歇脚，和青鸾隔着一臂的距离，警惕地看着她。
她眨了下眼，再低下头去看时，燧阳城已经变作了悬崖下一片灰扑扑的斑块。
她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荒芜。
像行走在冬天的旷野。
有人递来一张手帕，温和地说：“用这个吧。”
青鸾不解地望着他。
孟珺诚犹豫了一下，叠起手帕，轻柔地按在她的脸颊。
青鸾只好顺着他的动作接过帕子。
贴着面颊的那一面湿了，被风吹得有点凉。
哦，原来是她在哭。
“别害怕，以后灵山观就是你的家……你会喜欢那里的。”孟珺诚笑了笑，提议道，“外面风大，去楼里吧，他们准备了茶点。”
青鸾点头，随着他离开，路过那只隼时，它已经在船舷上蹲了下来，压在翅膀下的绒羽被吹得纷乱。
风确实很大。
陈悉和林素之在最里面的房间缩着，矮桌上已经沏好了茶水。
孟珺诚把青鸾带过来交给他们，就又去外面检视了。
林素之招呼青鸾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叠卡片：“人齐了，可以斗地主了。”
陈悉解释说：“斗地主，是一种从上古传下来的游戏，像叶子戏，但是比叶子戏简单多了，先开一局，我来教你。”
“我会。”
青鸾拿起那些卡片翻了翻，再次确认：“我会。”
农闲的时候往往天寒地冻，家里没什么娱乐，三个人只能聚在一起斗地主，靠这种小游戏，他们度过了很多个白惨惨的冬天。
林素之讶异地一挑眉：“行，那就直接开始吧，输的人贴白条。”
三个人就这样开始斗起了地主。
孟珺诚检查过船身各处，又去其他师弟师妹房里探问过，最后又回到了这间房。
一进来就看见林素之和青鸾脸上贴着几张白条，表情凝重地盯着手里的牌。
林素之：“你还要想多久？”
陈悉欲哭无泪：“我要想到能赢为止！”
“……你们在做什么？”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但孟珺诚已经找不到别的词了。
“师兄，救我！”背对着房门的陈悉转过头，露出一张被白条贴满的脸。
孟珺诚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把陈悉又输了，他的脸已经贴无可贴，怒而逃走，换孟珺诚来。
孟珺诚更菜。
不一会儿他的脸上也要贴满了，但他脾气好，只是无奈地笑笑。
这次换林素之沉思了：“容我想一想。”
青鸾端坐着，捏着牌等，忽然注意到空气里的血腥气。
她疑惑地探出目光，注意到孟珺诚的腰间浸出一丝深色。
她伸出手蹭了一下，送到鼻尖。
是血。
孟珺诚被她唐突的动作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青鸾：“血。”
“应该是伤口崩开了……我去换一下。”孟珺诚脸色一下烧红到耳根，仓皇逃走了。
林素之笑得前仰后合。
青鸾将指尖湿润的一层血迹在衣服上蹭干净，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我就是觉得好笑，师兄他居然害羞了。”林素之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奇道，“你知道男女大防吗？”
青鸾摇头，她没有听懂。
林素之的神情当即严肃起来，她抬手摸了摸青鸾的脖子，青鸾没有躲。
她的手继而向下，摸到腰间的时候，青鸾忍不住笑了，皱着脸说痒。
林素之的表情却很严厉：“青鸾，你要记住，如果有男人对你动手动脚，你就打他！”
*
灵舟行驶了一天一夜，忽然在一片山林前停住。
青鸾本来是无法察觉的，但灵舟停下时，她正好趴在船舷上看风景，下面的风景忽然不动了，她就知道停住了。
孟珺诚把师弟师妹们都叫到甲板上。
“前面是金鹏的领地，灵舟过不去。”
说着他摊开手，森林的虚像在他掌心构建而出。
“它不会太关注地面的东西，与其绕路去碰其他的危险，我们还是从森林穿行比较稳妥。”
众人没有异议，一行人便下了飞舟步行。
森林里虽然没有金鹏那样的致命危险，但也有不少低阶妖兽，他们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孟珺诚规划好路线，十个人两两结对，排成一列前行。
正式出发之前，他找到青鸾，给了她一块玉佩，和一柄剑。
这柄剑不再是练习用的木剑，而是一柄沉重的、开了刃的玄铁剑。
“这是我辟谷前用的剑，你先拿着，用来防身。等回到灵山观，再带你去挑佩剑。”
青鸾小心地接过，珍惜地抱进怀里。
林素之失笑，帮她把剑系在腰上。
连那块玉佩一起。
玉佩是一对，拿着其中一个，就能隐约感知到另一枚的位置，是带后辈出门的必备利器。
整顿完毕，修为最高的孟珺诚与林素之各带了一个弟子守住头尾，把最弱的几个人护在中间，十人队伍如一条青灰色的虫，蜿蜒游入光线暗淡的密林。
深林里没有路，未免引起金鹏和其他妖兽的注意，他们尽量不调转真元，只用剑砍下挡路的枝桠，在落叶与腐土中踩出一条路来。
好在领头的是孟珺诚和另一个野外经验丰富的弟子，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算慢。
到了后面，顶上的树冠越来越拥挤，光线被如伞冠盖和寄生植物层层拦截在高空，地面便开阔起来，很少有灌木横生的枝节，只有苔藓和蕨类在肆意生长。
视野也越来越黑，几乎与夜晚相同。
一路走来还算平静，陈悉慢慢放下了紧张，有余力顾及身边的人了：“你怕不怕？”
青鸾摇头。
陈悉还在小声说：“害怕的话可以抓着我。”
“不怕。”
说着，青鸾还是紧紧攥住了他递来的衣袖。
在黑暗里，她好像看到了与眼前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看见自己伏在一个人的肩头，身下的脊背几乎瘦骨嶙峋，肩膀凸出的骨骼硌着她的下巴，她挣扎着想抬起头，却没有力气。
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尽数没入身下人的衣襟，空气里浮动的都是血腥气。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能看见在疾驰中擦过身侧的林木。
那些苔藓、蕨类、树干，在昏暗的光线里模糊成一片幽绿。
与眼前的景象几乎重叠。
她几乎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忽然间，队伍一停，孟珺诚的声音从最前方传来：“素之，来一下。”
青鸾像一缕幽魂骤然落到实地，她弯下腰，深喘了一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青鸾擦了擦脸上的汗，再一次打量起身处的密林，却再也找不到熟悉感了。
队伍前列，一具残破的尸体横在树下，四人环抱的大树被拦腰折断，断口参差不齐，大体能看出巨兽的抓痕。
林素之收回真元，起身道：“是魔修没错，除他之外，还有两个以上的结丹期魔修在这里。”
听到有魔修出现在防线以内，众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孟珺诚命令大家原地休整，讨论起后面的行动。
陈悉直犯嘀咕：“这里也有魔修，燧阳下的妖兽，莫不是从这里弄过去的吧？”
大部分人也是这么猜测的，经过简单的讨论后，众人一致决定趁魔修受伤，追上去调查清楚。
他们有两个元婴期，对面看样子只有负伤的结丹期，加上敌明我暗，形势非常有利。
没有多迟疑，孟珺诚与林素之带队，追着魔修的气息，调转方向，往密林深处前行。
这一路格外的顺利。
往常越往深处走，就越容易遇到妖兽，可这一次，林子里有许多妖兽留下的痕迹，却连一只妖兽都找不到。
孟珺诚心中有所猜想，脚下步子更急。
终于，眼前天光一亮，竟是到了一处开阔的山谷。
他抬手拦住后面的弟子，一行人站在密林边缘，向山谷中望去。
只见山谷中横卧着十多头妖兽的尸体，在尸体之下，是鲜血画成的巨**阵。
五个魔修四散在法阵各处，手中符文隐现，口中念念有词。
队伍中有擅长阵法的弟子，观察了一会儿，目光一凛，道：“他们准备引动兽潮！”
林素之也看出了对面的境界：“一个元婴中期，剩下四个都是结丹。”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孟珺诚拔出长剑：“我拖住元婴期那个，七个阵眼，你们分别去破，速战速决，不要把金鹏引来。”
众人齐齐应是，随着孟珺诚飞身而下。
魔修没有料到在这里还有仙门弟子，见他们杀出来，俱是一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没有拿出武器，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靠近。
孟珺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提剑挥出一道剑气，魔修只是抬手化解，没有还击。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他明白魔修为什么不动了。
林素之：“有传送阵！”
孟珺诚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只能高声提醒：“所有人记住，鹭州城集合！”
他回过头，又向着青鸾重复了一遍：“去鹭州城！”
山谷内白光大胜，再熄下去时，刚冲出来的十个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魔修松了口气：“还好防了一手。”
“仙门的人都能找到这里，那位就更容易了。”为首的元婴期魔修面色没有分毫放松，“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