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完没过几日，申市开始倒春寒，天气又变阴了，温度也降了一些。
又是一个下午，这次是洛府的下人去程府送信，请程大少和程夫人第二日去洛府做客。
第二天，程家齐早早地就到了洛府拜访，洛靖云来接他时，还不到十点，明明约的是中午赴宴。
“伯母、家齐，你们来了。”洛靖云将二人迎进府，“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我母亲最近不知道怎么也迷上了听戏，想起去年家齐曾经邀我去程府听戏时，提到伯母素来便爱听戏，所以便差人去请了二位。”
“靖云有心了。”程母江清心笑着将手上的礼盒递给洛靖云，“一些小礼物，不要嫌弃。”
“娘，靖云才不会嫌弃，伯母他们肯定也不会嫌弃的！”程家齐插嘴道。
洛靖云笑着回应：“伯母破费了，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
“靖云！我也给你带了礼物。”程家齐贴着洛靖云说道。
“哦？那谢谢家齐了。”
“靖云，为什么每次我娘或者其他长辈在的时候你说话就文邹邹的？”
“……”
走进大厅，只见洛氏一大家子都在，连每天守着珠宝行的洛父和洛大小姐都罕见的在家。
洛氏夫妻笑着迎了上来，洛大小姐洛靖瑗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洛靖瑗穿着新式旗袍，披了一个狐狸坎肩在身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劲，又有一丝风情，上前两步对着二人打招呼：“程夫人、程大少。”
洛父洛德昌朝着程母做了个揖，陪笑道：“程夫人，有失远迎，失敬了。”
“无妨，还得感谢洛夫人的邀请，刚好我也许久没看戏了。”洛夫人笑着答道。
洛夫人宋氏笑着上前挽起程夫人的胳膊：“清心妹妹，也是许久没见了，咱们早上叙叙旧，前几日我刚得了几株花，听贩花的伢子说这个品种到了夏天便会爆花，花朵虽然小，但开的很密，挤在一起可好看了。”
“是吗？是什么花？”江清心顿时感了兴趣，“璇姐姐，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我也这么说，我带你去看看，就在院子的小花房里，这花叫满天星，可不常见，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要不是看了那伢子的画册，我都不想要的……”宋璇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院子里走。
两位母亲相携离开，洛父便对着洛靖云说道：“靖云，你好好招待家齐，我和你大姐去书房谈些事情。”
“好。”
洛靖云刚答应，洛父便和洛靖瑗上了楼。
洛靖云吩咐管家将程夫人带来的礼物收好，才对着程家齐提议：“家齐，现在还早，不如去我房间聊聊天，顺便给我看看你给我的礼物，从进门到现在，我都还没看见是个什么东西呢。”
“好啊！你肯定会喜欢的。”程家齐一脸神秘。
等到了房间，程家齐才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两只怀表。
两只怀表都是圆形的，一只是掐丝珐琅怀表，另一只是没有表盖，只是在表周围镶了一圈宝石。
“靖云！”程家齐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喜欢哪一个？”
“这一个。”洛靖云指了指那只镶嵌着蓝宝石的怀表。
“嘿嘿，我就知道。这只表样式更简单，重点是镶了一圈蓝宝石，我一看见它就知道你会喜欢哒！”说完程家齐将两只表都递了过去。
“怎么都给我？”洛靖云看了看手心里的表，又看了看程家齐，皱着眉问。
“哎呀，家齐，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着送你表吗？”程家齐摇着脑袋故作深沉。
初见的早熟稳重现在早就看不见了，两人越熟悉，洛靖云便越会发现程家齐偶尔的小孩子气性与活泼。
洛靖云掏出手帕垫在怀表下面，将其放在桌子上后问道：“为什么？”
“我爹也有一个怀表，前面是表，后面是一张我娘的照片，前几天被我看到，我可羡慕了，央着我娘带我去淘了两个回来。”程家齐朝洛靖云的方向挪了挪，有种挨得紧紧的感觉才作罢。“嘿嘿，这两个怀表后面都能放照片，靖云，改天咱们也去照个相，让你家工匠把咱们的照片放上去。”
听了这番话，洛靖云才明白程家齐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说，自从听戏那回让程家齐知道自己喜欢有珠宝的装饰物后，他送的东西基本都和珠宝离不开，基本都是镶嵌了珠宝的小玩意儿。
“好，改天请人给我们俩也拍一个照片。”
我们俩……程家齐喜欢这个词，“好哦，靖云你可不要忘了，我想快点拿到成品，嘿嘿。”程家齐憨笑着朝洛靖云说。
“嗯，”洛靖云抬起左腕看了一眼，离吃饭还有几刻钟，“家齐，要不去院子里陪陪你阿娘和我母亲，或者我们下会儿棋。”
“那去陪我阿娘她们吧！我阿娘最近一直在家养病，都没怎么出来玩过，我倒是出来玩了好几次了。”程家齐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朝洛靖云伸出手，“靖云，我拉你起来。”
“好。”两人的手交握，洛靖云借了点程家齐的力起身，“走吧。”
待二人到了花房，二位夫人正坐着喝茶。洛府的花房就在院子的西角，不像程家旧宅的兰苑全放着兰花，这里面摆满了各种花，有些花开了，有些花没到花季还只有绿叶，花房的窗户是琉璃做的，连屋顶也是琉璃瓦片，阳光倾泻下来，衬得花更娇美了。
“靖云，你家花房好漂亮，我家都是在廊道摆的花，还有花园里种了些花，不比你家的精致。这花房我娘肯定喜欢。”程家齐走进花房左右瞧了瞧，侧身在洛靖云耳畔说道。
“哈哈，待会儿给伯母挑盆花带回去？”
“好啊好啊~”
见两人站在门口一直不进来，宋璇朝两人问道：“你们两个小子怎么一直站在门口不进来？”
宋璇突然扬起声音说话，背对门口坐着的江清心才转头看见杵在门口的二人：“家齐、靖云，快过来坐呀。”
两人乖乖过去，在两人脚边打圈的两只小狗刚才一直没被注意到，摇着尾巴都快晃出虚影了，待二人坐下终于忍不住蹭着人的小腿呜咽了几声。
“小二、小六，外国狗。”洛靖云对程家齐说。
程家齐弯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头，摸完这只另一只又凑了上来。这小狗可真乖，程家齐心想。
“伯母、靖云，你们家花房漂亮，狗也这么可爱。”程家齐摸了几下过完瘾，便坐直了身子。
“家齐喜欢？要不给你也找一只养着？”宋璇提议。
“不了，我们家也有狗，大狼狗，领地意识可强了，这小小的狗被咬了怎么办？”程家齐遗憾到，忍不住又伸手挼了挼狗头。
“那很遗憾了。”宋璇女士摇了摇头，也是一副惋惜的样子，说罢看着江清心：“妹妹，那风铃花我让人送几盆到你府上，我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喜欢它，你可别推辞，现在正是它的花期，拿回去放着也养眼啊。”
江清心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那我就不推辞了，改日我再让人再送姐姐几盆兰花。”
“好啊。”宋璇欣然应下。
在花房坐了没多久，几人就去了餐厅用餐，午餐丰盛但并不夸张，考虑到江清心身体的原因，还做了好几道比较清淡的菜。
吃完饭没多久，几人便坐车到了一间戏院，这间戏院也是从蓟市来的戏班子，不过在申市扎了根。
“妹妹，今儿个咱们听的可是这台戏班子的拿手好戏。”宋璇挽着江清心先进了戏院。
“什么戏？”江清心柔声问道。
“霸王别姬。”
两位母亲身后的程家齐听到了，挠挠脑袋问洛靖云：“靖云，之前你来我家听的，是不是也是‘霸王别姬’？”
“是啊。”
说着，几人便落了座。
“妹妹别担心，不会有太多人的，只有我们，我把今天下午这场戏包了的。”宋璇和江清心坐在一起，等待好戏开场。
[运筹帷幄，统雄师，一片丹心将汉扶；九里山前十埋伏，决胜策，神出鬼没。]（韩信唱词）
……
霸王别姬一共九场戏，听完给了赏钱，众人便去了茶楼听说书人讲书。
包厢里，宋璇磕着瓜子听的津津有味，江清心不敢吃太多瓜子，只端了茶杯小口地抿着。
程家齐不爱听书，让小厮临时买了副围棋和洛靖云下着。
“靖云，这回我可认真听了戏，之前我还认真问了先生怎么看这西楚霸王呢。”程家齐捻起一颗黑子落下。
“怎么突然这么说？”洛靖云也执了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
“项羽识人不清，光有武力而无脑子，最后四面楚歌自刎而亡，先生却说他是英雄。”程家齐皱着眉头说。
“嗯，然后呢？”洛靖云撑着下巴问道。
“刘邦知人善用、审时度势，虽然与项羽一战不太磊落，却实现了他的统一大业，为什么老师更惋惜项羽一点呢？而且那虞姬为什么非得自杀，逃命保全自己不行吗？”程家齐又落下一子。
“项羽在政治上虽有短视和决策失误，但他之前的功绩却也斐然。巨鹿之战中，他破釜沉舟，大败秦军主力，后来进军关中，为推翻秦朝统治立下了汗马功劳，楚汉之争也多次战胜刘邦。虽然在垓下之战中兵败自刎，但说英雄谁是英雄？项羽作为楚国的后代和反抗秦朝暴政的领袖之一，他的精神激励了后世无数人，虽有这一败，却也不用被钉在耻辱柱上，技不如人、谋算不深、识人不清罢了。没有成功，难道就没有被称为英雄的权利吗？”洛靖云认真说着，“刘邦出身贫寒却也成了一国之主，四面楚歌虽是不太道德，但战场本身就诡谲云涌，自古便有兵不厌诈一说，先生谈对霸王的惋惜，大概是你问的他霸王别姬这件事，胜者已经胜利，败者却因为自刎而亡再无翻身的机会，若想着还能重头再来，先生感到惋惜也是自然。”
“原来如此。”程家齐有些懵懂，暗道每堂课都得认真听，以后才能像靖云一样能思考到这么多。
程家齐干脆不下棋了，将手上捏着的棋子扔回棋罐中，趴在了桌子上，洛靖云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没心思下棋了，也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
像是想到了什么，程家齐两只手臂支在桌子上，手掌拖着脸，有些兴奋地问道：“靖云，如果是你，你要做项羽还是虞姬？还是要做刘邦或者韩信？”
“你呢？家齐想做谁？”
“我现在不想用诡计，可也不想做个优柔寡断、骄傲自大的人，如果是我，我做虞姬好了。”
“嗯？为何？”
“虞姬虽是女子，却忠诚勇敢，剑术也十分了得，霸王别姬里却也说出了‘退往江东，再图后举’，为了自己不拖累项羽才是那般结局，明明是女子，却是如此有血性。”
“家齐说的有几番道理。”洛靖云肯定道。
“那你呢？靖云你要做谁？”程家齐追问。
“若是我，我不做谁，无论是哪一个角色，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方法破局，败了如何，赢了又如何，人在世只看一个结局，那怎么行？局中人也要做局外人，困囿者却也做自由者，我要给自己争一个结局。”说这话时，洛靖云很认真，有一种程家齐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就像一个开路者，一个引领人。
“给自己，争……一个结局吗？”程家齐喃喃道。
“什么结局？”宋璇走过来，“走了，打道回府。”
二人忙站起来，侯在一旁的程家小厮上前收拾着桌上的围棋。
“娘~”程家齐走到江清心的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软乎乎的叫了一声。
“嗯，咱们回家了。”江清心揉揉自己儿子的脑袋，温柔的目光让程家齐觉得很依赖。
“妹妹，走吧。”
两家人出了茶楼便分开了，两辆汽车驶向不同的两个方向。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每一缕光线都像是被点燃的火焰，天空被染成了绚烂的橙红与金黄，街道上吆喝声连成一片，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唱一曲“霸王别姬”，你要做哪一个人？
另：霸王别姬唱词摘自网站“中国京剧戏考”——霸王别姬剧本。
第6章 兰园雪窗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