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的心法极为晦涩难懂，按照传统来说，宗门弟子的心法悟道会由师尊或者直系师兄姐讲解护法。
蜃海是个特例，她没有师尊，更没有什么直系师兄姐。她现在虽然顶着剑宗弟子的名头，只是硕大的剑宗上下，皆称她为“蜃海姑娘”，或者“蜃姑娘”。
连师妹都不是。态度很明显了，只是蜃海她假装迟钝，装作没察觉而已。
“没有什么东西是时间磨灭不了的。再久一些，就能被接纳了吧。”她想。
蜃海靠坐在书堆中，距离脚尖不远的地面上，投照着从窗缝里渗进来的光。
渐渐，光影移位，由明转暗，入夜，夜已深，湛蓝无边的空中缀上了繁星。
藏书阁里越发空旷荒芜，比起书阁，反倒更像一座坟场。
黑压浑浊的暗色里，唯有蜃海守着的一角亮着青绿色的幽光。她自己不觉环境里的压抑诡谲，只是入神的琢磨着手中的心法残卷。
但若有旁人在场，就会发现此时此刻此地，周遭的暗色仿佛把青灯的光晕压制住，极力靠近这个心无旁骛、纤细苍白的姑娘，整个场面混杂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污秽和压抑之感。
发着青光的圆球陡然灭了光。
直到这个时候，蜃海才回过了神。她合上残卷，动作熟练地捡起熄灭的圆球大力晃动了几下。
“滋——滋——哧——”不堪重负的圆球闪了两下光，在蜃海期待的眼神里彻底暗了下去。
她的无敌闪光霹雳大圆球，从购买到现在只用了三天，就宣告了寿命的终结。想起推销这款新型号照明球的小贩，对方三日之前信誓旦旦的嘴脸依旧清晰可见。
“被骗了。”反应过来的蜃海叹了口气。
什么至尊版照明体验，什么最新型号的超级发明，什么柔光护眼性价比极高……那个人族修士说的天花乱坠。
蜃海捧着还有些热意的球，有点心疼自己那十块下品灵石。
或许十块下品灵石在别人那里算不得什么，但对三天饿九顿，衣兜比脸白的蜃海来说，这可是笔巨款。
她肉痛地把圆球放回储物袋里，从书堆上站起身，带起了一阵“簌簌”落下的尘埃，稍微活动一下久坐发僵的身体后，她缓步移动到了一处空地上。
整个藏书阁极静，连带着蜃海在行动之间都有些小心翼翼，尽管如此，她的步子声音格外明显，甚至到了有回声的程度。
“挞、挞、挞。”
“挞、挞、挞。”
如果不是蜃海确信这里只有自己一人，都要怀疑有另一个人在她身后，一步一步模仿着她的步子。
这个想法来得很突兀。
蜃海平日里并不怎么关注自己走路的声音。大抵是因为此处安静，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的缘故。浅色发白的星辉透过窗缝落在她的身上。
她停下脚步。
周遭又变的极为安静起来。
蜃海猛地回头看去——耸立的书山保持着原本的模样，阁楼内除了有些黑，颇为空荡。
没有人，多想了。
“吱——”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内部推开，蜃海一个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出了藏书阁。
外面很黑。蜃海见过太仓剑宗的夜，虽说与山下的夜市相比并不灯火璀璨，但总归是有些人气的。哪像这处，又冷又暗，就好像她不是站在宗门里，而是一处荒废了几百年的遗迹里。
她被一束暖光吸引了注意。
暖光的来源是藏书阁旁的小屋子，那个一直黑漆漆，无人驻守的不起眼木屋，此时却亮起了一盏灯。
本着要与同宗的人打好关系的原则，再加上蜃海心里觉得这位守阁弟子跟她一样，都是个小白菜般的角色，她走了过去。
发光的是个很朴素古典的白纸灯笼，不算大，光是暖白色。蜃海看了几眼，发现灯笼朝向小木屋一侧上有个“囍”字。
白灯笼上落个“囍”字，蜃海扫到后就收回了视线。
感觉有点瘆得慌。
“有人吗？”她朝着小木屋里喊道。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风吹荷叶的声音。
“哗啦——哗啦——”
“有人在吗？”她又问了一次。依旧没有回应。蜃海握住锈剑，撑着小木屋的窗台，一个用力翻身进去。
屋内不算大，没有能容人的地方，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因为屋内很暗，蜃海举起了那盏暖白色的灯笼。
火苗跃动了一下，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跃动了一下。
她皱了一下眉毛，如果没人，那这盏灯笼是怎么回事？
她提着灯笼四处转了转，终于有所发现。在屋子的西南角，有一团揉皱发黄的纸团，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样子。
她吹了吹纸团上落的灰。
“咳咳。”蜃海捂着鼻子咳嗽了几声，要不是她闭眼闭得快，土不但会进入鼻腔，还会进到眼里。
怎么这么多土？脑子里划过这个想法，但仅仅是一个瞬间而已，转瞬即逝。
她轻轻展开纸团，纸团里写着几行字。
蜃海努力辨认了一下：
想见你。
西伯利亚还是那么冷吗？记得多穿几件冬衣……你说过自己最喜欢花，南方这边有一种很美的花，它长于水中，很漂亮，颜色也有很多，每一种我都种了一些……真希望你也能看看……
……
这场仗之后，我就去北方找你，我现在种花很有一手，你保准惊奇，哈哈……你喜欢南方还是北方？到时候我们住在哪，都听你的……
……
我这边一切安好，勿念。
……
如果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一切都将消失，我会誓死守卫这里，护住人类最后的火种，保证文明不会断绝，保证明天升起的太阳仍旧带着希望。
我微不足道至极，也愿意尽一份力。
……
这场仗真久……
……
想见你，我的缪斯，我的达瓦里希，我的妻……
……
相见你……
……
这像是某人的日记，也像是一封未能寄出去的信。
里面的内容残缺不全，很多地方已经分辨不出了。字体也有些奇怪，比修真界现今的字体笔画更多，更为繁杂。但是蜃海通过上下文却能推断出大致含义。
这封信——姑且称为是信吧，前半部分很整洁，但到了后半部分，大块大块深色不详的痕迹粘在信纸上，字形也由端正雅致变得歪歪斜斜。
蜃海看着信，里面提及的诸如“西伯利亚”“仗”之类的字眼，她并不能理解。
但尽管有很多地方她不能看明白，可她却打心底觉得这张纸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它传达了一种很沉重的情感。
蜃海将信保存好，走出小屋后，轻轻合拢了门。在无尽的夜色里，这间小木屋却仿佛带着暖意，驱散了随着夜色而来的恐惧。
她提着白色的灯笼，走到藏书阁前的荷花池。
暖光之下，蜃海发现来时还是大片荷叶的池子，已经长出了几只花苞。她走下台阶，用指尖触碰了一只离她最近的花苞。
那粉白的花苞微微摇了摇，如同回应。
*
太仓剑宗，山脚鬼市。
蜃海拿着她的无敌闪光霹雳大圆球，意图找到售后，要个说法。
十块下品灵石只是个小事情，但是贩卖这种伪劣产品，会极大的影响市场健康发展，助长劣品驱逐良品的恶**件。
所以蜃海真的不是为了什么十块下品灵石，十块下品灵石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当她眼尖地在人海之中瞅见了那个梳着鸡冠头的紫发小伙时——
“狗贼！还灵石来！”怒吼一声，蜃海拿起锈剑，向着那个人影就追了过去。
鸡冠头紫发小伙发现了身后的突发状况，拔腿就跑，泥鳅一样在人海中四窜乱跳。
眼瞅着鸡冠头就要跟丢，蜃海顾不得太多，抡起锈剑，做出投掷状，只听“啪叽”一声，鸡冠头被打扁成平头。
周围人很有眼力的在两人之间让出一条直通路，蜃海走到被打懵的平头旁边，阴惨惨笑道：
“日你娘，退钱。”
阴森的语调配上她浓重的黑眼圈，左看右看都不像个剑宗正派弟子。可偏偏她却穿着剑宗内门弟子的绣鹤白衫。
“不是，姐。”平头哥哭丧着脸，“十块下品灵石而已，你一个剑宗内门弟子，不至于吧。”
蜃海只是笑，她拾起掉在一旁的锈剑，弯腰重重拍了拍平头哥的肩膀：“还钱还是去商会，选个吧。”
商会，顾名思义，处理各种交易的正经组织，它最大的特点是，有个极为宽敞的监狱。
紫色鸡冠头羞涩一笑：“姐，你随便找人打听打听，渡厄街出身的乌波最讲信用，售后最有保障！”
拿回十块下品灵石的蜃海满意地笑了。
“姐。”旁边传来乌波的声音，他把脸皱成了麻花，“姐，钱也退了，打也挨了，你让我走吧。乌波保证没有下次了。”
“帮我出个主意。”蜃海并不心软，“我想买个低调奢华的、能体现身份的、寓意深刻的、物美价廉的，能做礼物的东西。”
乌波一听，这简单啊：“那姐你打算出多少？”
“十块下品灵石。”
“……”
他掏出了无敌闪光霹雳大圆球：“姐你看这个咋样？”
蜃海垂眼看了看这个颇为熟悉的玩意，最终把视线定到了乌波的脸上。
“呵。”
“乌波觉得也不太行，咱们在好好想想办法……姐！姐！放下剑！有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