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病了。
如鼠精所言，她这病自胎时便根植骨髓，乃是宿命使然，天道亦定要施以惩戒，所以她三天五头就得病一场。
"好热…我的头好痛啊…"
她半倚于洞口，额上汗珠密布，颗颗自鬓角滑落，湿发紧贴颈侧，宛若蛛网悬垂。
"命贱，就得受着，别吵了！吵的我头痛！"鼠精卧于床榻，紧咬着牙齿说话。
他年岁将至，百年前便已无力下床，一直靠着她寻食赖活着。
强忍痛楚，她半闭着眼睛，胸腔尚未得以喘息，体内的痛苦又迅猛发酵，脸上挂着的汗珠，瞬间凝结成霜，就连睫毛上都结出了冰花。
"啊……"她痛苦地叹出一口清烟。
她蜷缩于洞口，手指紧抓衣角，关节泛白。
每每此刻，她都会想，只需一个转身，便可摔下那万丈悬崖，一死百了，付诸虚无。
但她仍念及那恶毒的鼠精。
尽管千百年来受尽他的折磨，但他始终救过她一命。
虽也觉得这般恶毒之人，无需回报。
但幼年时，吃食，走路，说话，都是那树精教来的，稍稍善待他，亦无不可，每日将食物置于其前，养他至老有终，或许可以解开这份羁绊，视为报答也罢。
鼠精依然唾沫横飞怒斥道：
"我当年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东西，一口吃的都指望不上，此等废物……！"
她紧闭上了双眼，咽了口口水，侧着脸，再次陷入昏厥之中。
痛楚在昏睡中慢慢消散，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两日之后。
放在鼠精床头的果实早已被啃得干干净净，地上还剩下半片红桃，黄着果肉，微微发臭。
鼠精越发嗜睡了，即便白昼已至，他仍没有一丝清醒的意思。
她收拾起洞穴中那些腐烂的水果，起起身，又该出去找吃的了。
眠嵩山四时景致变幻万千，尤其在秋天，枯叶如山堆积，踏上去沙沙作响，软绵绵的触感令人陶醉。
今天山上的枫叶染上了红色，她很是喜欢这种大片的红色，鲜艳而张扬，跟她不同，她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绚丽，永远暗淡无光，永远不见天日，注定要在这种孤寂中徘徊一生。
"唦，，唦！"蓬松的叶片中传来一阵微响，
"竟是你！"她低声惊呼，见那只小狼正蹦跳而来，显然腿伤是痊好了。
它往前跑了几步，回头唤叫几声，似在唤她随行。
"你是让我跟着你走吗？"
她觉着这小兽实在可爱，胜过小飞虫小畜虫许多。
小狼在前面跑着，她紧随其前小奔而行，脚步重重地踩进堆积的落叶里，又被扬起来，阳光下金尘翩翩，整个山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快乐气息，连风都吹得更温柔了。
小狼停于一山石侧，旁边有一个同她住的山洞差不多的洞口。
"这是你的家吗？"她问道。
刚想靠近看个仔细，突然一群狼群从山石后面探出头来。
果然是不经世事的小孩，婴孩般无畏，她竟一点都不害怕，她不识得眼前是吃人吃兽的狼，只识得它们同小狼一般无二。
她笑着看向小狼：“原来你有这么多同伴，真好！”
“是你救了我儿子？”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谁在说话？”她吓一跳，促退几步。
“是我。”一只母狼缓步上前
“小添前几日一直嚷着说要带你来见我，今日终是见着了”
“嗯…你，你是何物”她怯生生地问道。
她长这么大以来，除了鼠精跟她讲过话外，今天的母狼是第二个。
"别怕，此处是我狼族数百年闭修之地，我虽未成妖，但也开了灵智，能同人对话。"
“如此……”她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露出疑惑：
“但，他们都说妖是不好的东西，你为何要修炼成妖？”
"你尚年幼，未通明世事，不懂这修炼之道。”母狼轻轻摇头，眼中透露出些许慈爱与叹息：
“百鸟百兽皆有修炼化形之术，当成妖，才可攀登魔仙之境，幻化成妖为先，进而修魔或成仙，魔修与仙修异同千变，你既年幼，等你再大些，亦可挑一条修炼之道，成魔成仙，全凭你喜好”
她似解却非解，看着母狼像是入了神。
母狼见她这幅涉世未深、懵懂天真的模样，不由得生出几分爱怜来。
她展颜而笑，声音温婉：
"今日不同你多说这些，你救了我儿，存其一命，我族当报以厚谢"言罢，引她走向山洞内。
洞内整洁宽敞，石凳上摆放着一个木盒，母狼微微示意，让她打开。
小狼也在一旁兴奋乱窜，她拿起，按下扣子扣锁，随着一声轻响，盒盖应声弹起。
是一枚完好的狼牙。
拿在手上，透亮的光线顺着狼牙的线条，滑落在尖锐的牙锋之上，指尖触向锋利尖尖的獠牙，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此乃狼族数万载前，修行成仙的狼首亲手拔下的獠牙，守护着我们狼族儿孙万代。”
她的目光在獠牙上停留，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母狼继续道：
"将来，小添亦将成为狼首。你救了它，此物便以赠送给你，或许在他日你身陷困境，能保你一命。"
小添一脸骄傲地看着她，众人期待地等待她的答复，她也不懂得是否该拒绝这么贵重的物品，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项绳系握在掌心。
冰冷的琅牙在手心温热起来，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样，她莫名多了份安心感…
有了小添的陪伴，日子变得好过了些，恍惚中，仿佛被拨进了一片温柔的时光长河。
春天，他们一起攀爬古树，夏天玩水，秋天摘果，冬天躲草堆里，欺负在山脚歇息的小鸟。
小添还带着她越过了她从未涉足的山脉的另一边，她惊喜地发现，山上不只是几棵桃树，还有成片的橘林和藤架上垂挂的瓜果...
玩累了，便在夕阳下席地而坐。
霞光悠悠，风送落叶，以前她都是倚在冰冷的石头上，现在却可以倚在小添软踏踏的肚腹上，很是暖和，在这暖洋洋的狼毛里，她总能睡上几小时的安稳觉。
现下已是严冬，洞口没有任何遮挡，北风呼呼地往里灌，冷意刺骨。
鼠精蜷缩在一床羊绒被下，这是它年轻时从一只落了单可怜的小羊崽身上生拔下来的。
她身上只有一身破烂的麻布衣，冷得她直打哆嗦，但跟她发起病来的彻骨寒凉相比，这也算不上什么。
鼠精缩在床角，周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转凉的缘故，他有时候会睡上三五天才醒过来，醒来也只是吃口果子就又睡死去了。
这样倒也好，省了叫骂声。
春去秋来，数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小添虽也一直苦修，但迟迟未能成妖，也怪她总是占着小添时间。
近几日他母亲将他困着修炼，也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来陪她玩闹了。
这样也好，待小添修成小狼妖，便可同她说说话啦。
她心里细细想着，望向洞外漆黑一片，轻叹一声，一缕白烟徐徐上升，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