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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宫宴

时近中秋,新雨初晴。

魏国使团的车马已到了益阳,安顿在了城内馆驿,天子旨意,两日后中秋宫宴一同列席。

萧清遥往景肃殿来时,正遇上萧清适自殿内出来,她迎上去,笑问:“三哥也是来问安的?”

萧清适身形清瘦,一身檀色的常服,衬得面色苍白,愈显羸弱。他微微颔首,又笑了笑:“四妹妹来得巧,臣工们刚走,父皇正得闲呢。”

萧清遥“唔”了一声,歪头盯着他,眸子亮得似琥珀。

萧清适一哂,无奈低眉轻笑:“我什么都没说。不过再有下次,我可没法子视而不见了。”还是为着几日前的事,他在宫门前撞上她穿了宫女服饰跟着一驾马车离宫,见了他脸上又是惊惶又是哀求,他犹豫片刻到底没出声,由她去了。

她放了心,盈盈一笑:“三哥最好了。”

萧清适伸指隔空点点她,含笑摇头去了。

庭前草木挂了雨,风里还有泥土的腥气。

天子正倚在案前看着学堂递上来的学子课业。大梁重礼教,宫中设了学堂,请了当代大儒授课,皇族同世家勋贵子弟皆可入学,定期考评。

天子看了半晌,觉出不对来,又前前后后翻了一遍,才问何显意:“怎么不见老五的?”

何显意讪笑着答:“五殿下昨日身子欠安,未能应试,故——”

“混账东西!”

天子动气,不等听完便竖眉喝道:“将人抬过来!朕看看是否真就病得下不得榻了。”

何显意连忙劝道:“陛下何必动气,近来秋凉,风寒侵体也是常事。”

“你还替他遮掩!昨日晨起来问安时还好端端的,他自幼放马追猎的人,如何一顿饭的功夫便病得起不来了?”

何显意哑口无言,正为难时,恰好有人回禀昭璇公主来了。

萧清遥进殿见了礼,又亲自奉了茶到案边,笑说:“五弟年纪轻,有做错的地方父皇慢慢训导便是,何必动气伤了自己身子。”

天子气散了一半,睨她一眼,叹道:“你还说他,你哪里比他省心了。”

何显意早搬了圆凳来,萧清遥在御案旁侧坐下,仰着脸笑说:“昭璇一个女儿家,略放肆些也无非是倚仗着父皇疼爱,无足挂齿的。”

屋心熏笼燃了沉香,雨后清冽水汽被掩住,暮光斜映,袅袅烟气弥布殿内。

天子接过茶啜了一口,浅声道破:“前几日私下里出宫,是去了晏府吧。”

晏云晚那一道折子可谓石破天惊,满京已是沸沸扬扬,究竟是老成谋国之言还是讪君卖直之心,众人都觑着天子的态度。

萧清遥一愕,犹疑间禁不住去望何显意。

“你也不必瞧他。老三不说朕也清楚,”天子声调冷下去,偏头问道,“晏云晚连着告假有五六日了吧?”

何显意忙垂首应是。

“瞧瞧,朕还不曾说什么,她倒摆一副舍身取义的清高姿态,不是邀名是为了什么?”天子冷笑,他当年允她入仕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敢当庭诋诟君上。

萧清遥忙笑说:“安……晏大人也算是父皇看着长大的,她什么品格情性父皇是清楚的。她当日不过是忧虑民生国政,情急之下失言罢了,父皇是九五至尊,何必同她计较。”

天子冷笑:“朕若要计较还能容得这许多时日,早将此等狂悖忤逆之臣革职下狱了,也无非是念着她父——”说着又觉索然无味,默了下去,一手撑着额长长一叹。

“朕知道你自幼同她交情好,但事涉朝政,你实在不宜卷进其中。”

萧清遥低头,闷闷应了一声。

天子凉声道:“路是她自己选的,折子是她自己上的,群臣忌恨、君上厌愤也是她自己招的,你能护她到几时?”

萧清遥托了腮,浅笑说:“昭璇哪里是护着她,是怕父皇动怒伤了身子才来劝解的,私下离宫也不过是气不过她忤逆父皇,训斥一番罢了。”

天子面色一缓,禁不住笑了,半晌方道:“偏纵得你伶牙俐齿的,今后必得个笨口拙舌的夫婿才好。”

萧清遥笑了笑,不言声了。

“说起此事,你也该议亲了,这两年朝中事情多朕也没顾上。近日留心,看定国公家的世子倒是人品贵重、才识不凡,”天子挠着眉心思量,“朝上,顾因之倒是难得的俊杰,只是年纪较你大了些,不甚相配……还有永裕侯家的二公子,领兵征伐立过军功,不似世家子弟文弱……”

天子:“人选倒是颇多,且看你属意于谁。”

萧清遥不置可否,只笑笑:“父皇做主便是。”她不曾想过婚嫁,也未曾倾心于何人,嫁谁都勉强。

天子笑说:“朕自然做主,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主意才是。”

“那——”萧清遥略想了想,“要俊俏的。”

天子先是一愕,摇头朗笑,伸指点她,嗔道:“不知羞。”

* * *

中秋当夜,明月未升,皇城内已是华灯映照、锦幔萦回,天子今岁不仅夜宴百官,更邀了魏国使臣列席宫宴,是以今年宫内点缀更是处处繁丽、步步锦绣。

宫宴设在了戌时,宫墙内成列的宫女捧了金樽玉罍燕一般穿行,晏云晚缓步走在甬道上,侧身拱手让过了卫国公的仪驾,一身公服几乎同身后宫墙融作一色。

那道折子风波犹在,朝中大小官员不敢与她交接,避之唯恐不及,晏云晚也识趣,孤身往宴厅去。

她驻足,回望远处灯火辉映、流光溢彩的殿阁,不经意间却瞥见了昭璇公主的仪驾,心头一紧,匆匆回身便走。

“晏大人!”

闻得萧清遥出声唤她,晏云晚没法子,只得顿足,侧身拱手立在一旁,待公主辇驾行近方见礼问安。

萧清遥斜倚在辇上,支了颐,轻声问:“晏大人,躲什么呢?”

晏云晚低眉:“臣没有。”

萧清遥默了一阵,忽然说道:“陛下前日还问,晏大人连日告假,可是身子染恙,待今日瞧见大人赴宴,想必也能安心了。”

晏云晚垂首立着,微不可觉地弯了弯唇角,这是告诉她那道折子的事天子已不追究了。

她轻声道:“劳陛下垂问,臣实在惶恐。”

满城灯火也煨不暖夜色清寒,月刚升至角楼楼头,清辉如染,沿着明瓦飞檐泼下,风亦是霜色银质。

半晌无话,萧清遥凝视身前低眉顺目立着的人,见那顶乌冠略歪了些,遂伸臂探指去扶。

晏云晚慌忙退了半步,避开了,抬手正了正冠。

萧清遥缓缓挑了眉,看神情分明是不甚满意。

晏云晚一哂,只圈臂过首低眉一揖,恭送公主辇驾。

萧清遥轻轻一笑,径自去了。

* * *

魏国来使是魏帝胞弟恭王阮洄并两位礼官,几人坐在御座下侧,看罢一回歌舞,意兴阑珊,只说无趣。

天子搁了酒盏,轻轻一笑:“倒不知贵国是何舞乐?”

阮洄身形高壮、浓眉深目,直直看着天子朗声道:“我大魏民风骁勇,不喜此靡靡之音,宴上只作枪舞、剑舞。”

萧清遥听得如此嚣狂之言,心头不忿,正欲反驳却被天子一个眼神止住了。

天子笑说:“大梁是礼教之邦,宾客席前舞刀弄枪太失礼数,贵使权当入乡随俗吧。”

阮洄听出其讥讽之意,只哼笑一声,一杯酒饮罢,又道:“梁人就是天生骨头软,”他抬眸,望向对侧怒不可遏的年轻皇子,笑了,“满大梁也就晏序算个人物,能挡我铁骑于北境十年之久,可惜了了……”

晏云晚搁在膝头的手倏地收紧,心似被狠狠攥了一把,她轻轻咬了咬舌尖,避过赵祈儒回望的目光,微微垂首。

阮洄又饮过两杯,借了酒意高声道:“所以,天命,到底在我大魏。”

群臣一时缄默,连乐声也喑哑下去。三年前虽大梁战败,割地纳贡,可明面上是两国和盟,魏国使臣如此言行分明是耀武扬威、不敬至极。

萧清遥欲驳上两句,被二皇子萧清逊拦下了,他低声道:“可轻可重的一句话,说是有意轻辱也可,说是酒后戏言也可,你气哼哼地骂回去反倒贻笑外邦。”

萧清遥知是正理,只是心中气不过,悄声回道:“五弟若不是被禁足,能容得他在此处大放厥词?”

萧清逊蹙眉轻轻摇头,侧首望向了御案。

天子只垂眸抚弄着掌中的白瓷酒樽。

静了良久,顾循不紧不慢起身,一揖,道:“王爷这话差了,既是天命,岂能由人料定。前朝哀帝,内有能臣外有悍将,谁不以为天命所归、金瓯永固,可前后不过五年,万里江山便为我大梁所易,是时运、是人谋,或是天命,到底难料。”

阮洄两手撑着额支在案上,似是不胜酒力,半晌方耸肩一笑:“说得在理,”他又看向天子,“这时节正是大魏秋狩的时候,今年借陛下的围场试试弓马可好?”

天子自是含笑应了。

阮洄挥手屏退斟酒布菜的宫女,自斟了酒饮了:“这一路,本王还听了桩新鲜事,晏序将军的女儿,拜官入朝官居五品,倒不知是哪位?今日可曾赴宴?”

到底是桩荒唐事,当着外邦使臣天子不欲多言,敷衍道:“不巧,晏大人最近抱恙,连日告假,今——”

话未说完晏云晚已离席站了出来,她职位低,坐得远,趋步到御案下一揖:“臣已无碍,今日已经销假。”

不顾天子面色,晏云晚转身又同阮洄见了礼:“通政司左参议晏云晚,见过贵使。”

阮洄饧着眼打量她,冷笑道:“风度沉凝、卓然不俗。可惜了,若是男子,来日未尝不能统兵北进、报国仇雪家恨。”

晏云晚闻言立时驳道:“王爷醉了。先父征伐一为国情二为君命,如今两国交好,境内百姓安居乐业,王爷此言不仅易被有心人曲解挑唆,怕也有悖贵国君主之心意。”

她垂着眸说罢,心口紧紧压着一股气,想总有一日,她要大梁陈兵北境,要收复失地,要今日眼高于顶的北魏使臣屈膝求和。

阮洄噎了半晌,不得已道:“是本王失言。”遂倾盏自罚了一杯。

天子道他醉了,止了舞乐,遣人将人送了回去。

晏云晚只一揖也欲退下,略一偏头,却瞧见一旁顾循一手擎了只白瓷酒樽凑于唇边浅啜,眸光却是直直落在她身上,无遮无掩,似笑非笑。

怕还是为自己当庭参他的事衔恨,晏云晚哼笑一声,权当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