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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进香

八月底,碧空清寒如洗,草色冷翠、露凝霜意,山间尤觉寒意侵骨。

晏云晚怕晏老太太受寒,命画棠去车上再取一件大氅来。

她扶着祖母立在山门前,白石牌坊上隶书了“重宁”二字,听说是太祖皇帝御笔,寺内祈愿灵验,所以香火极盛。

不多时,画棠回来,晏云晚替晏老太太披上大氅,正要上山,没几步却遇上了赵祈儒。

晏云晚顿住步子,看着一身锦衣不染纤尘的小侯爷一时欲言又止。

“晏老夫人也来进香?”赵祈儒不理她,只在晏老太太跟前行过礼,自另一侧搀了人上山。

晏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扶着他絮絮地说着话。

赵祈儒:“家母今日进过香便听觉磐大师讲禅去了,我在山间闲逛不想遇到了老夫人。”

晏云晚只静静听着,赵祈儒母亲是天子叔父渭南王的独女,封了怀荣县主,而后又嫁了老宣阳侯,金尊玉贵,显赫异常。

晏老太太含笑说是缘分使然,偏头看了晏云晚一眼,又聊起前段时日侯府送的那海棠来。

“那银丝海棠开得漂亮,我喜欢得紧。这花儿娇气,咱们这儿水土养不住,难为你有心。”

赵祈儒笑了笑:“老夫人喜欢便好,不值什么的。”

山寺钟声渺渺传来,空远浑沉如自天外,一声继一声,红尘悲欢仿佛亦被一层一层剔尽,一切功名利禄、生离死别都杳渺如前生。

几人缓步上了山,大殿前烟雾袅袅,满殿佛陀于缭绕香火中低垂眉目,悲悯又宽和。

晏云晚扶着晏老太太在金漆佛像前拈香跪下,自己方跪于后侧蒲团上。赵祈儒就候在一旁,看着晏云晚阖目俯首拜下去,她侧颊温腻如白瓷,莹润明净,垂了眸,容色清冷淡泊,似比座上神佛还要无情。

一时出神,见她侧首来望,赵祈儒慌忙挪开了脸,上前去扶晏老太太起身进香。

寺内住持安排了净室,准备了素斋,晏老太太推说有些倦了,由侍女扶着去歇息了。

晏云晚迈出大殿,立在青石围栏前,瞧着远处那棵系满了红绸的杏树,传言重宁寺求姻缘最为灵验,痴男怨女结红绸祈愿遂渐成风俗,寺内长了百年的杏树久而久之便成了姻缘树。

山风掠过,无数红绸翻涌如浪。

赵祈儒一时晃神,五年前,一样的秋日,他们同来山寺进过香。她一样凭栏远眺,明媚得像云霓、像春阳,他一样只敢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去瞧。

年少时的爱慕惊心动魄,他那样落拓不羁的人,也曾虔诚拜于佛前,只祈愿能娶她为妻。天子赐婚后,他来寺中还愿,却哪知是一场空欢喜。

“那银丝海棠雅致清幽,祖母见了异常欢喜,劳侯爷费心。”

赵祈儒闻言垂眸苦笑,只道:“也是旁人赠的,不费什么事。”

他想了想又道:“中秋宫宴,那魏使处处无礼,不外是倚仗国力强盛,有意凌辱轻蔑,你切不可往心里去,遂了他人心愿。”

晏云晚应了一声:“大梁如今仰人鼻息,魏使自然气焰嚣张。悲辱也好,愤恨也罢,皆无济于事……”

她眺着远处起伏的山脊,漫声道:“倒是顾循说得不错,天命岂能由人料定。”

赵祈儒低头,寥落一笑:“是我多言。你从来……不是会自扰的人。”

晏云晚回眸,正欲开口却见侯府的侍女自远处匆匆而来,先于赵祈儒身前福了福,飞快觑她一眼,复低眉道:“太夫人请侯爷立时过去。”

赵祈儒愕一瞬,不由蹙眉:“什么要紧事?”

侍女垂首:“太夫人未说,只差奴婢来请。”

“知道了,”赵祈儒回望晏云晚一眼,“安安——”

“侯爷快些去吧。”晏云晚浅浅一笑。

她明白怀荣县主的心思,先前天子赐婚自然是金玉良缘,可且不说三年前晏府退亲沸沸扬扬置宣阳侯府于何地,又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看着爱若珍宝的独子一头扑在一段没有结果孽缘中无法抽身的。

所有人都知缘分已尽,只是他一意孤行罢了。

晏云晚立了一阵,由小沙弥领着往后山去寻了因大师了。

了因大师精通医理,因先前替宫里医过几起太医束手无策的病症而扬名,附近生病请不起大夫的百姓来此处求诊也不取分文,晏云晚先前带祖母看诊求了一张方子,倒是颇起效用。

晨起山间雾气不散,遥望山岚氤氲,草木胧在其间,倒似仙山一般。

天色阴着,晏云晚踏过生了苔的石阶,耳畔杜鹃啼声婉婉,一路逶迤而上,迎面便瞧见一间简素禅房。

禅房内一人推门而出,她立在石阶上,一时怔住了。

是顾循。

一袭水蓝的袍子如沁了雨,眉眼清雅,气度幽冷,在山林环抱、雾气萦纡的禅寺间,竟有几分脱尘绝俗的风雅。

山道狭隘,避不过也绕不开,晏云晚只得抬手一揖:“顾大人。”

顾循也怔了怔,石阶前居高临下立着,垂眸睨她,见她今日挽了髻,着一袭浅碧色的罗裙,面颊被衬得明莹如雪月银霜一般,眸色澄澈,明灼夺目,同绯袍乌冠立于殿上的女官仿佛是两个人。

他弯唇一笑:“倒是巧,晏大人也来进香?”

晏云晚不置可否,仰首淡淡开口:“顾相已是位极人臣,如此权势,还需求神拜佛?”

“来找了因大师解签的。”顾循神色依旧,袖底抽出支薄薄窄窄的签筹,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在腿侧,垂首细细凝视着她。

来重宁寺求签,晏云晚挑眉回望过去:“问姻缘?”

顾循定定看着她,抿唇摇了摇头:“问宦途。”

利欲熏心!晏云晚禁不住哼笑一声,侧身让至一旁:“那谨祝顾大人加官进爵,下官不扰了。”

顾循轻笑,两指一错,将那签筹轻轻折作两截,撂在了地上。

他提步迈下石阶,到晏云晚身侧偏又停住。

石阶逼仄,晏云晚让了再让,尺寸间,清晰嗅见他衣上交织的佛香同昙花香气,拂在颊侧般。

顾循侧首含笑道:“晏大人还是穿朝服顺眼些。”说罢便自顾自离去了。

晏云晚怔一瞬,气笑了,快步迈上石阶,瞥见地上掷下的断签,细看了一眼,原来是个下下签——“满月堕江自空茫,人世渺渺恨黄粱”。

她再不理睬,小沙弥近前叩门,引她入了禅房。

了因坐在案前将一卷银针收了起来,同切脉的迎枕一并搁入药箱中。

晏云晚双掌合十,躬身见了礼。

了因起身还礼,含笑道:“施主是为贵祖母而来?”

晏云晚称是:“山路崎岖,祖母腿脚不便,只得劳动大师了。”

了因道无妨,提起药箱便随她离去。

路上,晏云晚提起顾循来:“顾大人不单是来解签的吧?”朝堂之上雷霆手腕、幽晦心术,她不认为他是求神问佛、笃信因果天命的人。

了因只含笑不语,半晌方道:“施主不便问他的话,又何必来问小僧呢。”

“是我失言。”晏云晚一笑,不再言声。

了因给晏老太太看过脉,称无大碍,另开了一张温补调理的方子,每日煎服。晏云晚遂扶着晏老太太下山去了。

登车前,晏老太太瞧见宣阳侯府的车马还在,遂道:“既然遇上,我们这样离去总归不妥,还是去辞别一番,才不失礼数。”

晏云晚知道老太太的心思,还是惋惜三年前那桩姻缘,想了想,只道:“怀荣县主不愿同晏府往来,侯爷虽无芥蒂,但还是不要教他为难才是。”

晏老太太是明白人,话说至此已然通透,怅然一叹,缓缓登车了。

回城已是日暮了,天色依旧阴沉,永宁大街喧嚷如沸,马车走不快,只得缓缓挪着。

晏老太太闭目歇着,晏云晚将车窗帘子掀开半寸,百无聊赖地瞧着街头各色各样的摊面儿。街边一个老翁在卖竹编的筐篓,一面还拿篾片编着,手指灵巧得教人叹服,她一时看得入神。

车前似是有人在吵嚷,忽闻“哐”地一声,马骤然一声长嘶,车狠狠趔趄一下,止住了。

晏云晚被甩到了车厢一角,见晏老太太不提防磕在了窗框上,慌忙去扶,一时禁不住动了气,向车外喝问:“怎么回事?”

外面吵得沸反盈天,画棠挤过来回话:“前头有人闹事,砸东西,惊了马。”

“瞧见闹事还凑过去做什么!”晏云晚一面说一面去看晏老太太额角的红痕,却被推开了。

“不过磕了一下能有什么事,没人是成心的,你那么大声气是想唬谁。”

晏云晚只得低声应是,打帘子躬身出了马车,见群情激奋,街边一人被团团围着,被商贩百姓扯着衣裳叫嚷,那人奋力扭开,摘了腰侧佩刀发狠朝跟前人抡去。

细看那人衣裳、佩刀文饰,是北魏风俗,应是北魏使团中人。

东听一句西听一句,晏云晚半晌才捋明白始末:这北魏人入京以来在城内作威作福惯了,这日被几个小孩子奚落了几句,心头火起,一脚踹了过去,哪知那孩子当场毙命,孩子父母自然不依,一定要押他见官。北魏人不肯,态度异常蛮狠,遂吵嚷了起来。

这么闹下去实在不成样子,晏云晚遣人去京兆府报官。

人群中有不少人激愤下抄了木棒,北魏人见势遂甩脱了刀鞘,身侧胡乱挥着长刀,哪知下一瞬后腰便重重挨了一脚,整个人瞬时扑到在了地上。

盛重庭抬脚踏在那人脸上,扶着绣春刀,半垂了眼皮,懒声道:“天子脚下当街闹事,押送京兆府。”

他神色恹恹,环望一眼围堵的百姓,地上的人还不安分,摸了刀要跳起,被他一脚踢在肋下,吃痛松手,被锦衣卫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