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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抗命

晏云晚一行人于十日后抵京。

已是初秋时分,碧空高远,几痕流云烟一样浮在其上,旷渺得令人心驰。

益阳城外,晏云晚勒停了马,车舆护卫挨次停住。

吕澄掀了帘子问:“可是到京城了?”

晏云晚说是,顿了顿,复低眉道:“此案我办得不妥,委屈大人了。我已上疏陈辩,必为大人昭雪。”

吕澄淡淡一笑:“吕某上了岁数,身子不好,一路承大人照拂,心领了。”这一路卸枷、乘车,这可不是罪官的礼遇,既到了京师也不好再给旁人添麻烦了。

他双掌握拳缓缓抬起,晏云晚眼神向旁侧一掠,即有侍卫来给押解进京的罪官上了枷。

一行人刚进了城,迎面便走来一队缇骑,为首一人却是镇抚司指挥使盛重庭。

晏云晚眉梢一跳,单手挽了马缰,于马上居高临下地问:“盛大人别来无恙?”

盛重庭一手摩挲着刀柄上的回云纹,懒声开口:“奉圣命,来提贪墨案犯官吕澄。”

晏云晚:“大梁律,犯官关押、审讯皆在刑部,镇抚司插不上手吧。”

“这是圣命。”

虽是圣命,却无明旨,两人心照不宣。

“那是盛指挥使领的圣命,我又不曾耳闻,”晏云晚垂了马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盛指挥使空口白牙来提人,谁能信服,若是同犯官有过节伺机挟私报复,我等岂不是凭白担了天大的干系,何——”

“晏大人!”盛重庭咬牙打断了她。

恩怨还得追溯到多年前,她尚住在宫中,朝中正因工部侍郎贪腐一案震荡,牵扯的人不知凡几,皆下了诏狱。其中一个宣阳侯府的婢女,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只因街上买布不小心冲撞过工部侍郎的车驾,也被列入其中。一个婢子的生死不足挂齿,真是蒙冤又如何,老宣阳侯不愿卷进是非也不愿开罪镇抚司,不置一词。

赵祈儒却气不过,几次三番去镇抚司要人,都被盛重庭挡了回来。

久经刑狱的镇抚司指挥使看这些世家纨绔公子跟看棒槌一样,何况老侯爷态度再明确不过,故而不是差人将世子架回去就是直接绑了送回去。

最后,是晏云晚同他到镇抚司,一路高举着长公主信牌,穿过肃立两侧的锦衣卫,亲自下诏狱将人接了出来。

盛重庭这个人任镇抚司指挥使近十年,孤高桀骜,行事狠厉,倒是颇得天子赏识。

一侧赵祈儒扬首冷声说:“兹事体大,盛指挥使不如回去请一道明旨。”

盛重庭抬眸凉凉瞪他一眼,赵祈儒不自主地一凛,年少旧事袭来,心头一阵不自在。

盛重庭冷笑道:“晏大人既持有长公主信牌,何不示之,若是长公主均命,我等自当退避。”

晏云晚低眉笑笑,只当没听出他话底的嘲弄:“还有个主意,不如盛指挥使随我们去一趟刑部,等我们交割清楚了再向刑部提人,两全其美,如何?”刑部堂官是张已,肯交人才是见鬼了。

进出城的百姓络绎不绝,见了锦衣卫服制,皆远远绕开了。

“晏大人执意抗旨?”盛重庭歪了歪头,霜磨风砺的眉宇间闪过一霎狠妄。

晏云晚面色冷了下去:“圣谕可有说当街提人?”贪墨赈灾钱粮是大案,终要落下去,若顺着一省巡抚查下去,朝中怕是要掀起巨案,内外震动,所以把案子结在一个小小知府身上方是上算。圣心远虑,知刑部尚书张已必然力争,所以人必得在入刑部前提走。

盛重庭面色不耐,扶着绣春刀阔步近前,刚伸臂探向车舆,孰料一记马鞭凌空劈下,他手背霎时现了血痕。

身后锦衣卫齐齐拔了刀。

盛重庭缓缓侧首看向她,周身俱是冷意。

赵祈儒心头一紧,情急脱口问道:“盛指挥使不怕长公主问责吗?”

晏云晚恍若未闻,驱马横在车前,挑衅似地看向盛重庭:“晏某芝员芥吏,自是不比镇抚司威势,但犯官递押刑部前,盛指挥使要提人除非是拿了本官下诏狱。”

大梁就是在这样的朝堂倾轧、人心诡算中一点点颓败下去的,她今日若退一步,来日再想进一寸也是难如登天了。

默了半晌,盛重庭到底退了三步,抬手,身后锦衣卫依令收了刀,手背一痕血迹缓缓淌下洇入袖口。

目送着车马离去,盛重庭接过下属递来的绢帕,轻轻拭去了手背的血迹,多年前举着长公主信牌闯镇抚司的小丫头同今日压在乌冠下的眉目丝丝重合,倒真是小瞧了她。

身侧那人斟酌着问:“可要跟着去刑部提人?”

盛重庭冷笑道:“没必要了。回去领罚便是。”天子不直接谕令刑部提人,反让镇抚司出面,不就是想避过众人耳目、朝臣口舌,哪知会办砸。

* * *

城东怀定坊,其内一处深宅竟豪奢不下宫苑,花木葱茏、雕梁画栋、飞檐绣阁、复道如虹,是当朝首辅顾循的私邸。

顾循自宫内回来已入夜了,换了常服,问鸣璋:“自淮陵押解的那个知府是今日抵京吧?”

鸣璋往熏炉内燃了月痕香,一面自使女手中接过茶盏捧至案边:“两个时辰前刚入城,镇抚司盛指挥使亲自带人去了,没提到人。”

顾循支颐倚在圈椅中,闻言有些意外,想了想又笑了:“晏云晚。倒不奇怪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退亲、科考、入仕,这份胆识与魄力,岂会寻常。

鸣璋问可要传膳。

顾循摇了摇头:“用过了。”

鸣璋遂将使女打发了下去,有些忧心:“人进了刑部,张已必是百般维护,此案怕是还有波折。”

顾循冷冷笑了:“由他去。北魏递了国书来,不日遣使来京,陛下心中,这桩案子尽快体体面面地盖下去才是要紧事。”说罢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鸣璋肩头一松,想了想:“到底范知帆几人太过肆意妄为,日后难保不惹出其他祸事牵累大人,是否要敲打敲打?”

顾循取过案头一本书,不曾抬眸,只交代道:“别落人口实。”

鸣璋应是,刚要退下,又想起什么:“今日翰林院编修冯希登门,闻知大人入宫也不肯走,已在前厅候了三四个时辰了,可要打发回去?”

当朝炙手可热的内阁首辅,想攀附趋奉的人不知有多少,一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实在不够看。

顾循“唔”了一声,想了想又一顿,合上书册:“请去西面花厅。”

* * *

冯希端坐在檀木椅上,早已饥肠辘辘,看看身侧腻如白玉的瓷盘上摆着的芙蓉糕,忍着没动。

不多时,一名小厮来请,他连忙抱起只锦盒跟上,一路穿过锦院绣阁、名花异木,富贵豪奢目不暇接,至一处花厅,甫一瞧见顾循便屈膝跪了下去:“下官翰林院编修冯希,给顾相请安。”

顾循迎了几步,虚扶一把:“又不在朝上,冯大人何必如此多礼。”他着人坐下,又吩咐人上茶。

翰林院编修大都是殿试一甲出身,论才识是有的,只是清要之职升迁不易,四十来岁依旧在翰林院打转,前段日子科场舞弊一事揭出,冯希因同作弊考生有些往来,也被张已等人捎带着参了一本。顾循因那道弹章才想起这号人来。

冯希半个屁股搭着椅子边坐下,斜签着身子望向顾循:“顾相公务繁忙,下官冒昧登门,实在唐突。”

厅内立了数盏戳灯,灯罩皆是青玉为骨,衬着烛火,莹润生光。

顾循略笑了笑:“不妨。”

冯希又道:“下官闻知大人雅好,此来是特意奉上一物,”他将随身带来那锦盒打开,取了一支卷轴出来,躬着身展开,趋步近前,“大人品鉴。”

顾循起身,轴心是一幅画,画中唯一枝昙花层层绽开,笔墨清逸,霜白的花色和凄寒的月夜恍如透纸而出。

冯希赞道:“这牡丹芙蕖等入了画皆是百花齐放挨挨簇簇的,虽显雍容,却到底落了俗气。唯独这昙花,月下独绽,高洁孤雅,气质非凡,正与顾相之风姿相得益彰。”

当朝内阁首辅雅好昙花,也不算是什么秘闻。

顾循盯着那株昙花:“是平弗先生的笔墨。”那是前朝书画皆工的大家,传世笔墨不多,流传至今日便是连城之价。

冯希称是:“顾相好眼力,这是先祖机缘巧合所得,收藏数十年,今日才算得遇知音。”

顾循微微提了唇角:“既是家传,顾某又怎好夺人之美。”

冯希觑着顾循神色,又是极力推让、揄扬了一番。

“冯大人有心了。”顾循轻轻一笑,垂着眸,两指指背轻轻拂过画心的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