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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误打误撞

酉时初,春阳渐渐落山,一点夕阳余晖笼罩在大理寺屋顶上,掀过鱼鳞般的瓦楞,端端洒在刚从狱里出来的张舟身上。

他望着那片橙红正出神,差役突然来报,说西市一条巷子里有了新的发现。

刚到西市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各商铺都点了灯,远远看去,檐下全是一串一串的橘。

负责排查香料、香铺的小吏一边给张舟引路一边道:“我们排查这边所有的香料铺子,发现有一家胡人经营的铺子有卖我们要找的香料。”

“排查时有没有惊动到对方?”

“没有,查到后只留了人暗中看着。”

张舟满意地点了头。

这前脚刚要迈进商铺,里间便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

小吏和张舟对视一眼,当即冲进铺子里。

铺子里头的香料几乎都被打翻在地,独独不见人影。

在铺子附近留守的其余差役得了消息,也赶来支援,见了屋内情形纷纷拔出刀将张舟护在一旁。

刀声起落一瞬后,铺子里陷入沉寂,众人默契般互望,脚步在原地不断挪动,却始终未曾踏出圆圈。

气氛十分凝重间,一道洪亮的嗓音拔地而起,“我去。”

只见那个给张舟引路的差役握刀,阔步靠近后院,方一掀帘,整个人却后仰着飞了出来。

这遭才有点反应,刚围上去要扶人起来,帘后又跑出个胡人穿着的胖男人,整个人好似中了邪一般,血嗞呼啦朝着张舟扑来,嘴里还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几个差役见状连忙将他拉开。

张舟将那胡人打量一番,笃定他就是卖香料的胡商。

胡商的目光紧紧吸住后院的方向,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给张舟看。

一时间,整个铺子里静的出奇,众人皆屏住呼吸,将手中的刀握了又握。

门帘缓缓卷起,胡商惊叫一声,侧身蜷缩进墙角,浑身战栗。

张舟的目光落在门帘后,他率先看到了一把滴着血的尖锐利器,在灯火映照下,折射着令人胆颤的锋芒。

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罩的人赫然出现,目光锐利又大胆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张舟和胡商的身上。

张舟见过很多穷凶极恶之人,唯独眼前这个,令他有一种如临深渊,如窥黑暗的感觉。

危险当前,他的耳边响起了老师钱怀仁的话:“承澜,能在天子脚下不动声色杀死一个朝廷命官,绝非等闲之辈,这案子背后恐没有那么简单,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人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鱼,他们或许就是老师口中不一般的人物。

黑衣人步步逼近,几个差役护着张舟步步后退。

很快便剩胡商一人蹲在墙角,他不敢往后看,生怕一转头,自己的小命就没了,于是只能自欺欺人地躲在一角。

“把他拉过来。”张舟大喝一声。

两个差役上前与黑衣人交了手,却都被一脚扫开。

听到兵器相撞的声音,胡商一个激灵站起来,毫无目的地逃蹿。

“不可。”

张舟刚喊出声,一道血飞溅出去,泼在墙上逐渐浸染成诡异的形状。

胡商轰然倒地,黑衣人迅速给张舟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便转身钻入后院。

差役们方要上前去追,只见黑衣人又倒退出来。

“翻人家后院这事儿,姑奶奶可比你这小贼熟练。上次也是你吧?”

这厢差役们也傻眼了,又来一个蒙面黑衣的,谁知是敌是友?

说话间,张舟扶起胡商,探了探鼻息,已经了无生机了。

黑衣人轻置一笑,目含狡黠之光,一个转身滑到差役中去,两三下便将拦门的差役打趴下,要夺门而出。

岂料张舟奋力一扑,紧紧拽住黑衣人的衣袍,又趁乱递给苏九娘一个眼神。

眼看逃生路被人挡了,黑衣人怒火中烧,双手握住峨眉刺,欲向张舟背部扎去。

此间,苏九娘眼疾手快,挥出手中一刀,只闻见兵器碰撞和掉落的清脆声响后,又是一刀直削黑衣人面门。

面罩嗞喇一声裂成两块,飘荡着掉落。

张舟松开黑色衣袍,起身退避到一旁,却见苏九娘像是定住一般,满是震惊地盯着黑衣人看。

“柳儿……”她下意识唤出。

黑衣人抬眼,一脚勾起掉落在地的峨眉刺,旋身朝苏九娘划去。

“小心。”

寒芒刺眼,仅仅一瞬,苏九娘便觉得天旋地转,腰间被什么紧紧束住,最后纠缠着跌入一潭温水里,浮游着,失神着。

“苏九娘,苏九娘。”张舟一边唤她,一边拍打她的背。

后背传来温厚的力道,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寸。

张舟试着将她伏在胸膛的头掰起,陡然发现她双目泛红,眼角淌泪,视物异常。

“九娘。”张舟再次唤了一声。

苏九娘眨了下眼,两滴泪落在张舟心口。

张舟一手托着她的下巴,一手放在她双目前轻晃,如此重复几次,一只芊手猛地探出,将他晃动的手攫住,按下。

在仍有些模糊的视线中,苏九娘看到张舟错愕的神情。

下一瞬,她迅速从他身上爬起,在地上寻找到自己的两把刀,然后冲出香料店。

潜伏在香料店附近的差役早先发现事态不对,便赶去通知近处巡逻的金吾卫支援,金吾卫接到消息后也朝着巷子奔赴而来,在中途刚好碰到潜逃的黑衣人,双方虽打得不可开交,但金吾卫的包围圈始终固若金汤,未曾给过对方一丝一毫遁逃的机会。

苏九娘赶到时,黑衣女子正被金吾卫包围着,看样子有些力竭了。

她拔刀,一个箭步跃起进入包围圈,一刀横在黑衣女子腿上,一刀架在脖子上。

黑衣女子注视着她,她眉心渐渐收紧,凝成几道深刻的印记,目光中潜藏几分犹豫。

不肖多想便知,她的犹豫约莫是来自于自己这张面庞。

女子咧嘴一笑,方要执器时,只见苏九娘左手的刀唰地一划。

下一刻,女子吃痛,一腿咚地跪在青石板上,听见苏九娘道:“她不会是这样的。”

金吾卫右街使见状,将刀调转方向对准苏九娘,“什么人?”

其余刀锋顷刻间也齐刷刷对准苏九娘。

“右街使,且慢。”

嘹亮的嗓音穿透小巷而来。

右街使目光越过包围圈,见来人正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张舟,连忙收刀行礼。

张舟走近,按下苏九娘的刀,金吾卫将士这才上前将那黑衣女子架起按住。

右街使上前,强行掰开女子的嘴,在其舌下抠出一颗药丸,随后往里塞了一团布。

“有劳右街使了。”张舟道。

“张少卿客气,维护京师治安,协助大理寺捉拿嫌犯本就是我等应尽职责。”右街使略微偏头,盯着张舟身后的苏九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这……”

张舟当即堆笑,“这个人,我也要一并带回大理寺审问。”

阴暗潮闷的牢狱里,弥漫着霉馊味儿,苏九娘咳呛一声,接着被狱卒推进一间牢房,不及她转身,那锁便落上,狱卒也背身离去。

她想见张舟,可张舟在金吾卫押送她们回大理寺后就消失了。

嫌犯归案,他难道不需要连夜审问?

郁闷之际,她听见镣铐碰撞的叮铃声响。

侧头看去,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坐卧在牢房阴暗的角落里。

直到现在,当苏九娘再次看到这张脸时,仍旧迷茫,糊涂,不忍。

顶着这张面孔的人,当真会是她吗?

霎时,女子抬脸,对着苏九娘阴邪一笑。

随后,拖着一只伤腿,慢慢地爬向她。

隔着狱栏,苏九娘恍惚地认为,眼前向自己而来的是一只毒蝎。

狱栏上攀上一双手,在缝隙里一张脸探出,拖着沉沉嗓音问道:“你是谁?”

苏九娘闻那道嗓音,似梦初醒一般,道:“这话该我问你。”

她挪动到阑干旁,仔仔细细端详那张脸许久,终是看不出任何瑕疵漏洞。

“你到底是谁?”

“你所见就是我。”女子顺着阑干坐下,盯着牢房外的火把痴笑。

苏九娘实在没甚心情和她打哑谜,探出手揪住她的衣襟,重新将她拖拽回来,厉声道:“你绝不是她,她究竟在哪里?”

“她?谁啊?”

瞧着那女子实在冥顽,她将心底的气压了又压,耐着性子道:“郭柳儿。”

岂知那女子闻言后只回了她一句“哦”。

苏九娘揪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紧,心底的那簇火苗也愈燃愈烈了,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猛地将女子一扯,迫使对方的脸卡在狱栏之间。

“她究竟在哪里,在哪里,你说啊。”

女子的面部被挤压得扭曲,狰狞,却仍旧发出讥笑,一句一顿说:“她被我杀了,杀了,哈哈哈……”

“我杀了你。”

苏九娘掐住她的脖颈,只见她闭上双眼,笑道:“杀了我啊,杀了吧,杀了,她的仇就得报了。”

她又看清了那张脸,白净无暇。

那张脸上曾出现过最美的笑容,真的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弯弯的,似柳叶儿。

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腕上,灼得她身躯震颤。

她渐渐松开对方的脖子,跌坐回一堆枯草中去,喃喃念着:“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女子趴在地上咳嗽,听到苏九娘的话,又爬回去。

“蝼蚁而已,死了也就死了,问什么缘由。”

蝼蚁……

苏九娘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女子身上,仿佛在她身上又见到了当年和母亲为父亲之事奔走无门时,那些人高傲的姿态和淡漠无比的神情。

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他们如此蔑视人命?

普通百姓的命就这般轻贱么?

她冷声问道:“你很高贵吗?”

女子闻言,神情凝滞,一瞬不瞬地望着苏九娘。

片刻,她付之一笑,仍旧那般高傲不羁地回答:“高贵谈不上,但至少可以凌驾于像你们这样的人之上。如此,就算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有那么一瞬,苏九娘是真的很想送她一刀,可就在这个念头生出时,张舟突出从她的脑海里走出。

她松开拳头,不再吭声。

锁链碰撞声又响了,女子挪到阑干旁,同她一般靠着墙坐下,问她:“你不想杀我了吗?”

“你一定会死,但不是现在。”

“死,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有一天我会死。”

苏九娘睨向女子,头顶窗户里投进月华,她窥见她两行热泪。

“你在后悔?”

女子支起脖子看她,眼里带着迷茫,问苏九娘:“悔?”

他好像从没有教过她们什么叫做“悔”。

她摇头,“我的人生里没有‘悔’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