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芙蓉坊的确如谭江平所说，围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可那一日郭柳儿还在的，怎就在短短一两日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九娘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窍门，又问：“后来呢？你见着她了吗？”
“第二日我本想再去找她的，却在西市看到了她。天落着雨，她连把伞也没打，我唤她，她不理我，看起来匆匆忙忙的。我跟了一段路，在一条巷子里跟丢了，自此我就再没见着过她。”
言罢，苏九娘仔细思索了一番，发现谭江平在案发第二日看到的郭柳儿与她平日相熟的郭柳儿似乎真的不太一样。
郭柳儿性子温吞，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坊中别的小娘子总开她玩笑，说她是火烧眉毛了也不着急的人。
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会让她在一夕之间转了性子，就算是遇到自己心上人，也可以视而不见。
“你确信那日看到的就是她？”苏九娘再次确认。
这一发问，倒令谭江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他虽没有瞧见柳儿的正脸，但好歹也看清了侧脸，那分明就是她。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除了行色匆忙……
谭江平面色沉沉，细细思索着那日是否有什么遗漏，想的认真，竟忘了脖子上的疼痛。
他摸了摸脑袋，“嘶”一声。
苏九娘以为自己又不小心伤了他，忙移开匕首，却蓦地对上他的眼，听见他朗声说：“我想起来了，那张脸的确是柳儿的脸，我不会认错，但那身形细细想来，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略高一些，肩似乎也宽一些。”
“你确定？”
“我确定。”谭江平目光坚定地看着苏九娘，他坚信自己不会认错，可转头他便缩回脖子，丧气地自然自语，“可若不是她，那会是谁，她又在哪里？”
自那日西市匆匆一瞥后，他便日日寻她，去过芙蓉坊几次，没等到她，出城寻过几次，甚至在她家屋后蹲了许久，都未曾再见过她。
他日思夜想，连茶叶铺子的生意都耽搁了，被阿耶数落了好几回。
苏九娘随便找了块破布擦干净匕首的血迹，刚指着谭江平脖子上的伤口，便听见前面店堂又有人在叫喊：“有人吗？”
同样是没人应声，何城朝内张望了片刻，缩回脑袋问：“没人啊，要不一会儿再来？”
张舟没吭声，看见茶叶架子旁有一道灰布帘子垂下，便走近掀开帘子。
碰巧，掌柜笑脸盈盈地出现在张舟眼前。
“客官，要点什么茶？”
张舟盯着突然出现的谭江平看了许久，转身之际又将目光落在了后院的几间屋舍。
“我不买茶。”张舟道。
“噢，不买茶。”谭江平心口猛地抽了抽，心想今日的客人怎这般独特。
气氛逐渐凝固间，张舟掏出那只鸳鸯香囊，香囊的系绳勾在食指上，随着晃动，一点一点将谭江平引到了张舟跟前。
谭江平伸手拿香囊，香囊倏地收起。
他看向张舟，一股从失意过渡的怒意全都涌上，汇聚在双眸里。
张舟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听闻你与芙蓉坊的舞姬郭柳儿来往甚密。”
“是。”谭江平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还有，柳儿的香囊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是谁？”
那香囊是他去岁上巳节时买来相赠的，她珍惜得很，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唯有见他时才戴着。
张舟递给何城一个眼神，何城当即掏出大理寺令牌。
令牌一露，谭江平眼中怒意俱消，接着便听见张舟说：“郭柳儿无故失踪，或许与芙蓉坊一案有牵扯，还请掌柜将知道的一一告知，以便早日侦破悬案。”
谭江平闻柳儿与芙蓉坊命案有关，方落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你的意思是柳儿是凶手？”
“不，不会的，她生性纯良，怎么可能做那般残忍之事。”
“我并未说她就是凶手。”
张舟又瞟向那道灰布帘子。
谭江平终于意识到郭柳儿失踪或非偶然，便将方才在库房所述又再讲了一遍。
张舟听得认真，何城也将听到的飞快记入薄中。
末了，张舟才问：“如你所述，那日见到的可能不是真正的郭柳儿？”
“我不太能确定，但身形上的确有细微差别，这一点不会错的。”
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能令人迅速改变身形的奇药，但细细想来，那日所见的确有些异于常态。
“你还好吗？”
“什么？”谭江平回神，对上张舟微妙的神色。
张舟指了指他的脖子。
谭江平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血沾到了衣襟上。
他忙整理了衣衫，道：“无妨的无妨的，方才在库房放东西，不小心勾了一下。”
“没事便好。”
出了茶叶铺，何城问：“少卿，这谭江平可疑？”
张舟没直接答话，只道：“里面还有别的人。”
“那领子上的血是……”何城欲言又止，目露惊诧神色。
“先派人暗中盯着他和茶叶铺。”
谭江平站在门口张望许久，待张舟二人走远后才又转入后院去。
苏九娘早已收了匕首，靠在架子上看着谭江平推门进来。
“大理寺的？”苏九娘问。
“是。”
“来问郭柳儿的吧，你怎么说的？”
“把给你讲的全都给他们讲了。”谭江平抬袖擦了擦鬓角细汗，不时抬眼观察苏九娘。
苏九娘并不理会他的目光，只道：“不许给任何提起我来过你这里，否则……”
谭江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今日来的人物一个也惹不起，却都是同一个目标，眼前这女子光天化日就能悄无声息潜入他后院，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只能寄希望于大理寺了。
悬赏令才张贴出去半日，大理寺的门槛就快被踏平了。
下头的人告诉张舟，来的都是些浑水摸鱼，想领取赏金的，大半日，没一个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大家应付得苦不堪言。
张舟道：“没用的就都打发走，悬赏令继续张贴。”
只有何城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从谭家茶叶铺回来后，何城将案件所有的记录全都重新整理了一遍拿给张舟看。
张舟先看了案发当日金吾卫的盘查记录，郭柳儿当时的确是在，并且未露出任何疑点。
可结合谭江平的话来看，郭柳儿又似乎存疑。
这一点很是矛盾。
难不成这世上还能有两个郭柳儿？
“郭柳儿的行踪查的怎么样了？”张舟突然发问。
“已经安排人描了画像去查了。”
张舟放下册子，走出堂内。
雨后放晴，太阳斜照在台阶上，他穿过阴暗沐浴在阳光底下，一身疲惫终于得到了清扫。
福满茶肆今日人满为患，苏九娘寻了好一阵才寻到一个不会引人耳目的角落。
身后来客悄无声息落座，只听见水流从杯底没入杯腰的声音愈发小了。
一阵放肆又嘈杂的大笑声像是夏日闷雷一般砸来，借着这阵声儿，身后人飞快讲：“今日大理寺颇为热闹，听说是出自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的手笔。”
闻“大理寺少卿”几字，苏九娘嘴角竟不受控制地上扬，后背贴着屏风，侧目对着窗外道：“事成了，对我们也有好处。”
“那自然是要借这股东风了。”
几个孩童从窗下路过，争相要看一只形如猎鹰的风筝，一路上叽叽喳喳，好生欢喜。
“昨夜去了那死鬼的家一趟。”
苏九娘自是知道林下泉口中的死鬼乃是“许洛”，目光追着孩童而去的同时也接了话：“如何？”
“没见过死了丈夫，还一脸平静地吃斋念佛的女人，不是说佛慈悲吗？我怎么看她一点也不伤心的样子。”
“佛慈悲与人是否慈悲从来都是两回事儿。”
林下泉挑眉，心中颇为赞同，毕竟这世间，有人的心能够恶毒到连鬼都怕。
“接下来你这边有什么打算？”林下泉问。
“我打算从大理寺这边入手，你呢？”
“那我还是继续查查许洛身边人，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线索。为官者，难免心思深沉，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我们并不了解，你万事小心些。”
吃完两盏茶，林下泉先走，苏九娘还在茶肆坐了稍许，见林下泉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慢吞吞出了茶肆，又在茶肆门口踟蹰了会儿，半霎想不出自己该干什么。
她沿着茶巷一直往里走，隐隐约约嗅到了纷杂的香味，探了探，才发现这里头全是卖香料的。
这些东西于她来说太容易留痕，没怎么思索便转身朝回走。
出了巷子，她看到了告示栏张贴的悬赏令，没打算驻足，离开之际又看见几个人举着张画像在问行人什么，看穿着打扮，是大理寺的人。
苏九娘走近了些，才发现那画像上是郭柳儿。
她一时感到有些难过，又觉得张舟这人行事还挺张扬。
这桩案子的关键点目前看来还是在郭柳儿和那根银弦丝上面。
她忽然看向远处那张悬赏令，隐约觉得这张舟葫芦里卖的药不一般。
他这么张扬，就不怕引来杀身之祸吗？
或许，他就是想将那祸水到自己身上来？
思及此处，苏九娘释然一笑。
第七天啦，依旧没什么水花。好吧，那就彻底归零吧。
第7章 茶铺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