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今夜宿在暖春阁的消息小小震惊了一下东宫,茝若轩当然也不例外。
班嫣都险些掩饰不住脸上的愕色。
白日里刘子聿才来了她这里,她还以为太子妃这番努力是白费心机,都已预备好晚上太子照样过来……可太子竟去了暖春阁?
自她成了太子的良娣,除了初一十五外,太子从未踏入暖春阁半步啊。难道那小宫女真有什么妖媚本事,不过一晚就迷了太子的心窍?
可为何太子又不给那宫女一个名分呢?
暖春阁同样震惊。
文潞本还犹豫着是否要挑个时机去问问太子的意思再来处置薄妫,哪里想到今夜太子还会过来。
下人来报时她都以为自己听岔了,一边跟着的韩氏也是吃惊不已。
还是韩氏率先反应过来:“快,快去叫薄妫过来。不,先替她梳妆打扮一番。”
太子昨夜过来是因着初一十五的规矩,今夜过来却是因为别的,文潞和韩氏都心知肚明。
文潞咬唇,捏紧帕子。
韩氏安慰:“我的小姐,如今殿下对那小蹄子有几分心思,是我们的运气,等那小蹄子握住了殿下的心,你便能腾出手来处置茝若轩那贱人了。那小蹄子身家都握在我们手上,还怕她翻了天不成?小姐,且忍耐一时吧。”
文潞听了韩氏的劝后,终是咽下心中止不住的醋意:“嬷嬷,去将我的那对翡翠镯子赏了她吧。”
韩氏欣慰一笑:“奴婢这就去。”
可怜薄妫正睡得昏天黑地,梦里似乎也梦到刘子聿那情绪莫测的笑脸,正心力交瘁时,突然就被宫人推醒:“姑娘可别睡了,奴婢们要伺候姑娘梳妆打扮呢。”
薄妫有些晕晕乎乎:“怎么了?”
她迷迷瞪瞪地被两个宫女搀扶起来坐下,宫女笑着奉承:“姑娘好福气,殿下昨夜才幸了姑娘,今夜就又来了暖春阁呢。”
这下薄妫才清醒了。
刘子聿又来了暖春阁?
她心中泛起嘀咕,实在拿捏不定这个太子殿下的脾性。
因她此刻身份未明,宫女们都只好以“姑娘”相称,穿着打扮也还是宫女规制,只是多了一双翡翠镯子。
若是寻常的翠镯也就罢了,但凡有些家世的门户,里头伺候的丫鬟谁不带些臂钏手镯?只是这对翡翠镯子翠色莹润,水头艳绿,看着便是不凡之品,果然那宫女替她戴上后笑道:“姑娘,这可是太子妃亲赐给你的镯子呢。”
薄妫摸着冰凉镯身,只觉这对翡翠镯子拴在腕上如千斤般重。
她被宫女们打扮完毕,虽还是宫女服饰,可那一双翡翠镯子,再加上稍有逾制的钗环,也已和普通宫女大为不同了。
薄妫闭了闭眼,明白今夜还是一场考验。
过了这场考验,她才能真正成为东宫的女人。
因有了昨夜的经验,这夜的侍寝便未显得手忙脚乱。刘子聿来暖春阁时,薄妫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恭敬严肃地伺候在文潞身边,言行举止仍是宫女行径。
文潞见刘子聿一进门目光便落在薄妫身上,心头微微不喜,却又想起韩氏劝解的话,只能强压下醋意,笑道:“殿下今日怎么也过来了?可真是难得。”
有多少日子,刘子聿是在除开初一十五的日子过来的?她都记不清了。
刘子聿笑着扶起文潞:“太子妃是怪本宫从前冷落了你?”
“妾身不敢。”文潞温柔笑道,“只是妾身怕殿下今夜过来,嫣妹妹会吃心呢。”
“嫣儿最是贤惠之人,怎会因为这个吃心?”刘子聿笑。
文潞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班嫣贤惠?那她呢?就是不贤惠的那个了?
她忍下心口怨气,笑说:“薄妫,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太子上茶。”
“是。”薄妫依言奉茶。
刘子聿虽与文潞一块坐着,目光却始终落在薄妫身上。这女子昨夜才承了宠,今儿却像没事人似的。想来文潞也是为表自己贤惠大度,精心给她装扮了一番,虽然梳的仍是宫女发髻,然而乌黑发间别着一只银点翠嵌蓝宝石簪①,大小倒是并不点眼,然那簪身上嵌着珍珠与蓝宝石,成色上佳,显是价值不菲,定是太子妃赏的。除了这枚簪子,薄妫身上穿戴也较寻常宫女好了不少,尤其腕上一对翠镯水色莹润,映得肤色如雪,将薄妫三分容貌衬成七分。
“殿下请用茶。”薄妫目不斜视,低头奉茶,因她容貌实在不甚出挑,故而妆容也不好太过修饰,只淡淡描涂几笔,倒有些清丽之态。
刘子聿的眼神一直落在薄妫身上,嘴角噙笑,接过薄妫茶水时甚至手上动作隐隐轻佻。只是薄妫不为所动,依然恭恭敬敬低着头,奉完茶便退到一边去了。
文潞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勉强笑道:“殿下若是觉得薄妫侍奉得不错,不如今夜仍叫她伺候殿下吧?”
刘子聿看着薄妫头顶发旋,笑道:“既如此,那本宫就多谢太子妃的美意了。”
这话一出,薄妫今夜侍寝又是定局。
夜里,因太子妃的安排,薄妫早早候梳洗卸妆,躺在了床榻上等着太子临幸。
她睁着双眼,看着黄色床帏,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根本什么都没想。
外间传来刘子聿的脚步声。
薄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刘子聿已除了外衫,只着白色寝衣,走进内室,便见到□□躺在床上的薄妫。此刻薄妫卸了钗环首饰,脸上未施脂粉,虽失了些颜色,倒也清隽秀丽。
他低声轻笑,并不急着临幸薄妫,只是坐了下来:“本宫还以为你会求太子妃为自己讨个恩典——怎么不求?”
薄妫忍耐着刘子聿的手指在自己下颌滑过:“奴婢卑贱之身能侍奉殿下,已是三生有幸,实在不敢再妄求更多。”
“哦?”刘子聿又开始恶劣,“若是本宫不打算赏你名分呢?”
薄妫的心一沉。
太子已沾了她的身子,却不给她名分,伺候过储君的女子怎能再伺候别人?那她将来便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如那些被皇宫抛弃的女人一样在冷宫度日,要么便是被太子以赏赐为名随手赠给哪个王公大臣。
薄妫垂眉,露出几分忧色。
刘子聿欣赏着她的焦虑,等待她的下文。
只见这宫女像是下定了决心,又缓缓抬眼看向他,这宫女虽无倾国倾城之貌,可这样不施粉黛躺在床上任君撷取的样子亦叫人心生爱怜。薄妫仰视着刘子聿,却又不是当面直视,她只是微微垂首,抬起眼,眼波流转。
可惜她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练习,再想要多妩媚动人也不能够了。
早知道就不要贪睡,贪睡果然误事。
薄妫将自己的脸贴在刘子聿手上,柔声道:“殿下的心意,奴婢不敢违拗,只求殿下……垂怜奴婢。”
她低头在刘子聿的手心留下轻轻一吻,似小兽一般楚楚可怜地看着刘子聿。
纵然刘子聿自恃对女子争宠戏码见怪不怪,但掌心猝不及防的浅吻,还是叫他错愕半瞬。
太子妃矜持,班嫣柔婉,两个教导房事的孺子更是规规矩矩。倒也有人曾送过舞姬乐伎之流,只是刘子聿想着不好在父皇那里留个贪恋美色的名声,所以并未收过旁人。
薄妫此举胆大,竟敢在太子掌心落吻,偏又规矩得很,不叫人觉得轻浮粗俗,只觉得这是一个可怜人祈求怜悯的讨好举动。
薄妫也确实在讨好刘子聿。
她被宫人梳妆打扮时,身体虽迷迷糊糊还未睡醒,脑子却已迅速转动——太子对自己的处置一字不提,太子妃也拿不定主意,只怕是太子还要看看自己的态度。
连自己这样见识短浅的小宫女都看得出太子妃的用意,太子怎会看不出?他不点破,不过是懒得管这些内宅阴私,坐山观虎斗罢了。
薄妫轻轻咬唇,眼见镜中自己涂脂抹粉,又见宫人替自己簪上发钗首饰,她轻声道:“这些就别簪了。”
宫人犹豫:“姑娘……”
薄妫道:“如今我身份还只是宫女,并未真正成为主子,带了这些不仅逾制,还叫人觉得我生了冒犯之心,反而不美了。”
宫人面面相觑,还是依她的话拆了大半首饰,只别了一根宝石簪子,再叫配了一对翠镯。
薄妫心想,太子按捺不动,不过是对太子妃分宠之举心怀不满,引而不发也只是为着太子妃的颜面,却并不代表太子真的喜欢自己。
若是昨夜是为了完成太子妃的命令,为自己争一线生机,那么今夜,她要争的便是太子对自己的那点垂怜。
刘子聿只觉得掌心被吻过的地方窸窸窣窣地泛痒。
薄妫看着他,目光柔情似水。
这宫女是打定了主意,要抱上自己这根高枝了。
一想到文潞的反应,刘子聿便觉得有趣,恰好他觉得班嫣不足制衡太子妃,正缺一个人手,若是这宫女懂自己的心思又知进退,只凭这宫女是太子妃亲手所挑,东宫也能安分一阵。
刘子聿虽心里已经决定要纳薄妫,可见着薄妫如此“胆大包天”,嘴上还是不肯松口:“如今父皇身子不好,本宫若在这时纳了你,恐怕会被人参一本不孝之名。”
薄妫脾性再好,被刘子聿这样吊着,心里也暗暗咬牙。
从前不知太子脾性,如今亲身侍奉了,才知这男人是个恶劣性格。她突然就理解了文潞善妒,换成她,呆在这样的夫君身边,恐怕她似文潞一样变成一个“妒妇”。
可心里埋怨归埋怨,面上还是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奴婢不敢强求,只求能在殿下身边伺候,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刘子聿将薄妫的表情尽收眼底,暗笑这小宫女真是有趣。
分明想做自己的女人,却还要装着只是伺候自己就足够。
他如今正需要这样的女人来打破暖春阁与茝若轩的平衡。
“好,你这样体贴,本宫也不辜负你。明日起,你便去明光阁伺候。”刘子聿笑,“待到父皇身子好些了,本宫便纳了你。”
①首饰均参考历史造型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