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的念头，薄妫怎会不知？
昨夜刘子聿幸了她，今日却不说要如何处置她，摆明着是叫太子妃难受。
他们夫妻斗法，苦了她这个小鬼。
薄妫心中抱怨，口上却不敢露，只道：“回主子的话，殿下确实未曾安排奴婢，大约是想着奴婢是主子挑的人，想叫主子一并安排了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薄妫大着胆子，又提了一句：“主子，请恕奴婢多嘴，奴婢昨夜瞧着殿下是很敬重主子的，殿下本无意奴婢，只因奴婢是主子所荐，殿下才给了几分恩赐。今儿殿下既不说奴婢今后如何，只怕是想着主子才是这东宫内宅的主子，所以要同主子商议呢。”
她这番话总算说得文潞眉心松动，虽然不知太子究竟是什么心思，方才宫人来说，太子又出去了，也无处去问，文潞也只能暂且按下此事，装出贤良样子：“罢了，你昨夜侍奉殿下也辛苦了，今儿就不必当差了，回去歇着吧。等殿下回府，我必定替你讨个好处。”
“奴婢多谢主子恩典。”
回了卧房，薄妫一身力气立刻卸了。
她几乎是身心俱疲。
昨夜是她初次侍寝，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讨太子的欢心，她很快就会被太子抛弃，被太子妃放弃。
天下男子莫不凉薄，太子也不例外。
薄妫在这夜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她压根没心情去体会太子能带给她什么欢愉，她满心只想着如何满足太子那颗自尊心，如何叫自己在太子眼中显得更可爱一些，更有趣一些。
连睡着时的模样都要刻意控制，既不能太冒犯，也不能太规矩。
太子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班良娣，她再扮温柔，也不过是走班良娣的老路。
即便后半夜刘子聿已熟睡了，她也不敢睡，她在脑子里反复演练着明日太子妃可能的发难，太子殿下可能的刁钻。
这很难，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宫女，她所受的教养大大局限她如今的见识，她只能靠自己生存的本能去揣测这些主子的心意，自己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薄妫这么想着，模模糊糊地睡去了。
在薄妫被太子临幸的这一夜，茝若轩中的气氛也并不平静。
“良娣，太子已在暖春阁歇下了，咱们也可睡了吧？”琳琅柔声劝慰。
榻上的女子拆了发髻，垂首看着手中诗集。那女子眉间微蹙，是曾经侍奉太子笔墨的班嫣。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①
班嫣轻叹口气，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失落。
太子虽宠着她，还许了她管理东宫的权力——可是每逢初一十五，太子总会雷打不动往暖春阁去。
她虽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女官出身，无法与太子妃相较，可见太子妃如此跋扈，太子都不得不礼让三分时，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羡慕。
那就是太子妃，也是将来的中宫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没有太子的宠爱又如何，她依然是正室，永远压在她们这些姬妾上头。
这样的念头自然是不能露于人前的，否则便是给自己招祸。
因此班嫣也只是微微一笑，放下诗集：“好吧，我也累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又恰到好处地嘱咐：“今夜的雪看着一时半会不会停了，琳琅，叫廊下守夜的人多穿些衣裳，别叫他们着了凉。”
琳琅笑道：“良娣善心，奴婢们都记下了。”
东宫之中谁人不知班良娣是心肠最好的主子？总是十分体恤她们这些下人，平日从不疾言厉色，总是温温和和，平易近人。有那年轻的小宫女或小太监一不小心冲撞了，良娣也只是笑笑，叫他们做事谨慎些，便也放过了——若是换成太子妃，定是要狠狠打上几板子给个教训的。
也因为这个，东宫人人都赞班嫣善心，这便更叫文潞嫉妒生恨。
班嫣睡下时瞧了一眼外头，雪还在下着，看样子到明日都不会停了。这些日子太子都宿在东宫内，并不怎么忙前朝之事，想来明日便会来茝若轩里。想到此处，班嫣心口的那点郁气也就散了，安心睡去。
次日醒来，她才知道太子幸了暖春阁的一个宫女，却没有给那宫女一个名分。
琳琅添油加醋地向她说起此事，言辞中止不住讥讽嘲笑：“定是那太子妃见主子受宠，按捺不住要荐人给殿下分宠，只可惜太子妃的眼光实在不好，听说选的是个资质平庸的宫女，太子根本就没瞧上她呢。”
班嫣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这一点在她初次侍奉刘子聿时就已经足以体现，当然，她也是一个颇有胆识的女人——一个真正柔弱的女子怎敢在前一个婢女刚被打死的阴影笼罩下公然爬上太子的床榻？
故而即使班嫣素日总是一副温良亲和的模样，太子妃也总是视她为奸佞妖女，恨不得生啖其肉。但那又如何？东宫人人皆知太子妃善妒，她不过是只能依附于太子生存的可怜女子罢了。
班嫣温柔笑着：“这样的话出了茝若轩可不许提起了，那宫女也是可怜人。”
一朝被太子临幸，却没有任何名分，将来的日子便是一眼望到了头。
对暖春阁的一人一事，琳琅都没有什么好感，嘟嘴道：“主子就是心肠太好，那宫女是太子妃挑来分主子恩宠的，主子还心疼她。”
班良娣初初承宠时，暖春阁可没少给良娣磋磨受，她身为良娣的贴身侍女，自然一心一意向着良娣。
“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太子妃指名要她去侍奉太子，难道她还能拒绝太子妃？”班嫣温和道，“若我指了你去侍奉太子，你可会拒绝？”
琳琅红了脸：“主子说什么呢？别拿奴婢逗趣了，奴婢怎么敢奢望这些？”然而她的脸上红晕难褪，班嫣的笑意也淡了一些：“殿下爱喝的龙井可备好了？”
琳琅反应过来自己话里不妥，忙道：“回主子的话，都已备下了。”她笑着奉承：“昨儿是十五，太子歇在暖春阁，今儿一定会来主子这里的。”
班嫣微微一笑，纤指半遮：“数你嘴甜。”
正如琳琅所说，刘子聿果然来了茝若轩。
班嫣笑得愈发温柔：“更深露重的，殿下过来可别着了冷风。”一边伺候刘子聿解了外袍，一边叫人奉茶。
刘子聿坐下喝茶，班嫣素日最是侍奉得当，茶水泡得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只是他平日喝惯了龙井，泡得再好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只是喝了两口便也放下了。
班嫣问：“听说昨夜太子妃荐了一个婢女给殿下？”
刘子聿看了她一眼：“你的消息倒灵通。”
班嫣笑说：“哪里是妾身消息灵通，只是殿下既许了妾身管家之权，妾身自然要尽心尽力为殿下料理一切。”她柔声道：“妾身本想着既是太子妃亲挑的人，想来今日太子妃便会来嘱咐妾身如何安排这位妹妹，只是妾身等了一天，暖春阁没有任何动静。妾身愚钝，不知是不是太子妃忘了此事呢？”
她依然温柔体贴，言辞中似是极为担心那宫女，生怕那宫女经历一夜后却被太子妃冷落，下场凄迷。
刘子聿当然明白班嫣的心思，微微一笑。
那宫女昨夜确实侍奉得当，叫他十分舒心，虽是初次承宠，不免生涩与紧张，但那份羞怯与矜持若是表现得好，还是十分讨男人欢心的。
就是不知太子妃会作何感想。
刘子聿想到此处，就忍不住看热闹的心思，他这人别的都好，就是一点最恶劣，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许是小时候在贵妃处养着，见惯了后宫勾心斗角的戏码，将这些后宅女子争宠当作戏台上的戏来看了。
只是不知那宫女究竟同太子妃说了什么，刘子聿在自己的明光阁等了一天，竟也未等到太子妃发作起来，好似昨夜的事从未发生过。
难道太子妃见那宫女无用，已经将人打发了出去？
想到昨夜薄妫的款曲周至，若是真被文潞处置了，倒确实有些可惜。
刘子聿心中忍不住好奇，叫来小奉子一问：“暖春阁可有什么动静？”
小奉子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与他年岁相差不多，也就十**岁上下，生得唇红齿白，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回殿下，暖春阁一切如常。”
刘子聿狐疑：“没闹？”
小奉子摇摇头。
刘子聿再问：“没生气？”
小奉子再摇头。
刘子聿倒稀奇了：“她怎么说的？”
小奉子自然知道刘子聿口中的“她”是何方神圣，将薄妫与文潞的对话转述完后笑道：“殿下，那小宫女果然是个嘴巧的，今儿太子妃问她关于殿下的事，眼见着就要发作了，她三言两语就把太子妃哄得眉开眼笑，心情都顺畅了。太子妃还许她今日不必当差，回去休息呢。”
刘子聿忍不住笑。
这宫女果然有几分小聪明。
他兴致来了，道：“今夜本宫去暖春阁。”
小奉子知道他的恶劣性子，唱了声“诺”。
①引用清代·黄景仁·《绮怀十六首·其十五》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