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状
林霄已经不是第一次踏入养心殿了。
这次不一样,她被福公公拦在了外头。
“可得委屈您等一会了,里面正水深火热。”福公公心有余悸的叹息。
林霄伸头朝里边看了下,殿门紧闭,窥见不了什么,但是她听见了里面一声凄厉的“陛下”。
她浑身抖了一下,福公公与她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他悄声凑近了说:“都是来劝咱陛下爷选妃的嘞,没一个好东西。”
林霄被逗笑,也悄声说:“若他们问起来我是谁,公公你看我像个好东西吗?”
福公公不在意的摆手:“您可别说笑,您的身份陛下自有安排,没人知道您是上京林家的。”
不是上京林家的?
林霄突然好奇沈砚会给她按个什么名头,她垫着脚尖慢慢靠近了养心殿门口。
福公公看着她猫在墙角的身影欲言又止,想起小殿下交代过的话又目不斜视的移开了目光,权当没看见。
“自古帝王无私事,这是家事也是国事啊陛下,您怎可儿戏至此!”
林霄调整了姿势,轻轻贴在墙上,身子站的笔直,微微低垂着头,学着那些宫女的做派。
“皇室低微,血脉稀薄,如今可就只剩您了,臣看着您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深知您的不易,可江山未定,臣有愧啊!”
“臣等有愧!”
她粗略计算了下,四五人喊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看得出来大齐如今是相当国强民富的。
良久才听见沈砚回答:“有愧就去北疆多杀几个敌人,朕送你们去?”
是他一贯慵懒的声音,还是让人听了那么躁动。
林霄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里面也有大逆不道写帝王选妃的,那些皇帝皆是兴高采烈迫不及待的样子,偏生到了沈砚这里百般推辞。
她记得沈砚已逾弱冠之年,登基两载,未曾有过红颜在身边。
林霄偷着笑了一下,她应该是第一个吧。
又想起沈砚说的“做不到就杀了你”,她又拉直了面皮。
真是不知死活。
大殿里头面对众人的咄咄相逼,沈砚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她只听着其余人断断续续劝说的声音,都替他们抓耳挠腮。
真是一群固执的老头子。
她面无表情的等着群臣铩羽而归,那些朝臣一个个黑着脸从她身边经过时,每个人都看祸水似的瞅她。
“就是她?那个在北疆救过陛下的孤女?”
“长得一副狐媚相,来历不明也敢在宫中招摇!”
“无名无分,不知廉耻!”
林霄:……
她明明就和旁边宫人一个姿势,他们怎么偏生精准看见了她。
那几个绯红官服的人一个个离去,她去看台阶下的小太监,那太监不明所以,点头哈腰的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福公公一浮尘给他扫开。
“没点机灵劲儿!”
说罢又对着她道:“陛下这会估计正烦着呢,您当心着点。”
林霄点点头,一脚踏进养心殿。
沈砚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开始对着奏折批批改改。
“陛下安好。”
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眉眼间多少有些烦躁。
卫冕在他身后同林霄点了下头,林霄想了下也点头回了一礼,惹的卫冕又多看她一眼。
她着实不知道怎么给除了皇帝之外的人行礼,厚着脸皮说道:“臣女有一事禀告。”
沈砚停下笔,思忖一息后将手上的奏折往旁边一推,对着卫冕抬下巴。
“朕有事要处理,你来把剩下的处理了。”
卫冕:……
“您不必这样,您夜里召唤一声,微臣也就来了。”
林霄偏了下头,感兴趣的来回看两人。
这类型的话本她看过的,略有涉猎,不太深入。
沈砚用他那张死人脸看着卫冕:“明日训练再加一圈,下月之内,将今日这些人抄了。”
真是个酷爱抄家的皇帝,谈笑间定人生死。
沈砚突然转头问她:“朕是不是个昏君?”
林霄扯出笑:“不是,您深明大义明断秋毫,抄家后将他们送往北疆打仗也算是他们为国捐躯了。”
沈砚和卫冕两人皆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怎么了,她说错了什么吗?
沈砚笑了:“你说的对,就该送他们去北疆添砖加瓦。”
卫冕心里佩服,抱着奏折去了御书房。
沈砚在上首御案后撑着下巴问她:“何事禀告?”
林霄突然间有点踯躅起来,皇帝心里记挂边关,朝臣心里记挂江山传承,她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说不出口。
但她显然不是那种会藏着掖着的,脱口而出:“臣女被人侮辱了。”
正在沈砚识海里修养身心的沈龙龙一下子坐直了。
她在说什么玩意儿?
“寿安宫的女官好似大有来头,臣女人微言轻,说不过她。”
林霄眼角向下一耷拉,蹙着眉说:“陛下要臣女去考女官,臣女怕是活不到那时候了。”
沈砚点评:“不甚聪明。”
林霄不服:“后来者居上是因为又争又抢,臣女毫无根基,拿什么去斗。您说的简单那是因为您是帝王,可我是什么,是罪臣之女,臣女抬头挺胸时心里都是虚的。”
沈龙龙咋舌:【她这是想要个身份呐,你不若就告诉了她,给她准备了个天大的惊喜。】
沈砚仍旧是那一副听人胡扯的模样,他终于开口:“朕还未用膳。”
林霄摸上自己的肚皮,其实她也没有。
她从善如流:“求陛下赏赐。”
“嗤,本性难改。”
在门外假装木头的福公公突然活了,抬手就吩咐人赶紧摆膳。
林霄在饭桌上嘴巴也不得空闲:“您真的不救臣女吗?”
“臣女真的柔弱,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不若就把那女官一同发配北疆了吧。”
沈龙龙继续感叹:【她可真敢说呐。】
沈砚嫌弃的咽下一只水晶饺子,然后说:“坐门口去。”
林霄停下咀嚼的动作指向自己:“我?”
“不然?”
她忍气吞声的挪去了门口。
“我,臣女有意见。”
“驳回。”
林霄默默地用完早膳,说起来与她在寿安宫的用度并无不同,她又在心里内疚了一下,皇帝是好皇帝,就是太铁石心肠了。
她这一日为了躲那俩女官,就一直跟在沈砚身后,他竟然也没赶她。
林霄终于见识到了皇帝的一日。
钓鱼。
从清晨到日落。
而她,捧着一本书刻苦钻研。
本来是无声的后来实在无聊,就从嘀咕到大声念出来。
“……我自己在乎我自己,越孤单,越无亲无友……”①
沈砚瞥她一眼,偶尔纠正她,偶尔询问她,像一个疲惫不堪,站在远去的路口又回头望来的老者。
“女主人公为什么生气?”
“蠢货。”
“重新想。”
“外面的真金白银她不要,贪图你这三瓜两枣。”
“愚钝不堪。”
好累,林霄从未觉得看话本也是这般折磨人的事。
直至黄昏,福公公来为她添衣,她扯着他的袖口又开始装模作样。
“谁道无心便容与,亦同翻覆小人心。”
福公公不敢接这大逆不道的话,讪笑着告退。
林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跟在沈砚身后又回了养心殿。
卫冕已经等候多时。
“陛下,岭南官署上报,于上月开始陆续出现了流民,原因不明。”
沈砚接过奏折翻开,林霄跟在后头想是不是该回寿安宫了,话本里都说了,知道太多活不长。
“查。”沈砚言简意赅。
“蜀州出事了。”
两年前上京势力混乱,镇南王逼宫夺位不成被沈砚黄雀在后,灰溜溜的躲回了蜀南,当时北夷进犯,他连夜奔袭才由得蜀州做大。
如今弓已满弦,一触即发。
“还有,”
卫霄上前一步在沈砚耳边道:“太上皇从蜀州发来一封密信。”
沈砚脚步一顿,“今日收到的?”
“昨日。”
卫冕看了林霄一眼继续道:“林家为蜀州布置多年,一朝一夕无法铲除,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林家还有个嫡女在宫中,正试图接洽。”
林霄被他一眼看的茫然,两人嘀嘀咕咕的让她莫名心虚焦灼。
她好像没有犯过什么事吧,有什么是她听不得的。
林霄扣着书页,安静的等着,许久卫冕后退一步,沈砚才说道:“派人去岭南查探,必要时从江南总府调兵。”
是她不该在场的国家大事。
林霄转身准备悄咪咪的离开。
“站住。”
沈砚叫住了她:“没规矩,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林霄顶嘴:“那这是我能听的吗?”
她怕明天被流放北疆的就是她。
沈砚就是在记恨她说他小心人,真是个记仇的帝王。
“明日起,开始学习宫规礼仪。”
林霄撇嘴,学就学,学无止境,她就爱学习。
沈砚补充:“学不会就流放岭南。”
她瞪大了眼,他当是在恩赐犯人呢?!
林霄又想反驳,对上卫冕的眼神,终究是不愿意让外人看了笑话,气呼呼的走了。
真是个小心眼的帝王!
真是要气死了,都忘了自己去养心殿受了一日折磨的初衷是什么。
直到回了寿安宫,出来迎接她的宫女换了个身宽体胖满面和气的嬷嬷。
“请姑娘安,从今儿起老奴就是您的教养嬷嬷,往后这殿里再也不会有来历不正的宫人,有老奴在的一天您尽可放心。”
林霄的气一下子就焉下去。
沈砚真是会拿捏人,合该他是皇帝。
① 来自《简爱》节选
第4章 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