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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因为我?”

楚门难以置信,将陈之屿的话复述了一遍。

也因为错愕,她的眼睛睁地格外大,透明而深棕色的瞳孔,似乎被一汪清泉下,形状圆融的石头。

陈之屿点点头,无比笃定地再次重复。

“对,因为你。”

-

2008年的春天,陈之屿18岁,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

高考在即,学业开始繁重,但他还是死性不改,依旧每逢周末就往修车场跑。

陈永霖和周惠淑自然看不惯,对此颇有微词。

每次夫妻两厉声告诫,让他收点心,将精力放在真正的人生大事上。

18岁的男孩,大多叛逆,陈之屿也不例外。他的脾气,在当时是又犟又臭。

每每听到父母那两句陈词滥调,他便特桀骜不驯地顶回去一句——

我玩车,又没有耽误成绩。

事实也的确如此,陈之屿当时就读吴城中学,那所学校里,先不说能上211,985的后备军一抓一大把,就连冲刺清华北大的学生也是不少。

在那样的环境中,每个月学校组织的测试考试,陈之屿的成绩算不上一骑绝尘,但也雷打不动稳在前二十。

陈永霖和周惠淑也怕自己说多了,适得其反。加上陈永霖当时正在事业上升期,心有余力不足,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高考前一个星期,最后的冲刺阶段。

一个下半夜,陈永霖应酬完工作饭局,身心俱疲走到酒店门口,便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亮明身份,说是警察,陈永霖颇为意外,酒醒了一半。警察又问他是不是陈之屿的家长,说陈之屿因为今晚在吴城高架上非法参与飙车活动,违反了交通运输管理法规。

但看在是初犯且得知是高三学生,高考在即,现在已经做好了笔录,让他尽快去警局,把儿子接回去。

陈永霖听完,一把怒火从胸腔烧到头顶,让司机将自己送到了公安局,见到本应该在学校的陈之屿,他二话没说,高扬起手,结结实实先扇了他一巴掌。

那一声皮肉间的巨响,连在座的警察都着实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拦住了父子俩之间。

鲜红刺目的五指痕迹立刻浮上陈之屿的侧脸。

陈之屿双耳一阵嗡鸣。

等那嗡鸣小下来一些,他红着眼,扭过头,目光凌厉地死死盯着陈永霖。

没等陈永霖再说话,他咬牙切齿先爆了一句粗口。

闻此,在工作中向来沉稳的陈永霖也不由拔高嗓门。

“你刚刚说什么,你有种给我再说一遍!”

陈之屿咬着的后槽牙几乎要碎在口腔里,但最终没有出声再顶撞。

“你哪里来的车?”陈永霖再度吼问。

“要你管!”

陈永霖怒不可遏,竖起的食指恨不得戳穿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畜生。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哪里来的车?谁的车?”

“我自己的车!”

语音落下,陈之屿一把从桌上抓起车钥匙和自己的驾照,动作冷厉地撞开人群,不管不顾就要往外冲。

“你哪里去?”

陈之屿置若罔闻,更快地走出警局。

陈永霖跟了上去,但还是慢了一步,在警局外,看到陈之屿上了一辆铂钢灰色的马自达mx5。

他本就带着两分醉意,当下的愤怒也将平日的理智烧地一干二净。

没有多思考,他直接蹲下身,顺手便从地上捞起半块砖。

众人不及反应,砖块飞出去的顷刻,深夜里遽然爆发“哗”的一声巨响。

那辆马自达的挡风玻璃被砸的凹进去一大块,其余部分裂成一张蛛网。

坐在驾驶座上的陈之屿愣住,下一秒,他启动车子,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之后,陈永霖才知道,那辆马自达mx5是向来宠爱外孙的老丈人,瞒着他们在前几个月买下来,送给陈之屿的成人礼。

事发之前,那辆车一直被陈之屿偷偷停在吴城郊外的汽修厂里。

而至于陈之屿的驾驶证何时考取的,陈永霖便无从得知。

因为那一晚的闹剧之后,陈之屿便再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联系家里任何人。

周淑惠在家哭哭啼啼,说要报警,陈永霖却冷着脸,放下狠话,谁也不准再报警,说人直接死在外面,才一干二净。

于是,夫妻两便又吵地不可开交。

直到那年吴城高考结束,周惠淑才接到自己父亲的电话,说陈之屿正在娘家。

-

听到这里,楚门张开了嘴,神情错愕。

怪不得,之前在外公的寿宴上,同桌的女人说,父子俩在警察局还干架。

“那你连那年的高考都没有参加吗?”楚门问。

陈之屿笑容有些发窘,“没有。”

“你疯了啊?!”

他嗤笑一声,继续点头,“当年青春期,的确是有点疯。”

前几年,陈之屿也暗自回忆过自己18岁的事情。

冷静分析,当时的陈永霖粗暴武断。

但自己也不逞多让,也是何其的荒谬与离谱。

在楚门这,她更是很难将那个冲动易怒,无法无天,18岁的陈之屿,和现在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

她无法想象,当年的陈之屿是如何瞒天过海将跑车藏了半年之久,又是如何深夜翻墙逃出学校宿舍,最后又如何在吴城高架上风驰电掣的。

陈之屿看到楚门这模样,猜出她的心思,他自嘲地苦笑一声。

“现在想想,幸好当时飙车,没有酿成大错。”

楚门又问,“那之后呢?”

陈之屿再次陷入回忆。

-

那个暑假,在其他高考生紧锣密鼓估分,择校,填报志愿,最后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

陈之屿被外公遣送回家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与任何人的交流。

父子两的关系自然降到冰点,家里的气氛可想而知的紧张。

看着自毁前程的儿子,周惠淑是又气又愁,语重心长,每天趴在门前,好话歹话说尽,陈之屿就是无动于衷。

最后,一筹莫展的周惠淑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老爹。

老人家当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亲自登门,陈之屿知道后,可算卖个面子,打开房间门。

但自己坐在一动不动坐在房间里。

外公拄着拐杖,和周惠淑一道站在门口。

老人家问他,不参加高考,以后难道不上大学了?

“不上了。”陈之屿面无表情。

“那你到时候要去干嘛?”

“大不了去修车,反正我会修车。”

老人家一辈子从商,对陈之屿的一直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克绍箕裘。

听完这话直接粗着嗓子,大骂了一句,“混账!”

陈之屿默不作声,一副老人家想这么骂都行的模样。

一向舐犊的外公,也痛心疾首,对自己当初送车的决定后悔不迭。

打那以后,老人家又来了三回,任凭软话狠话说尽,陈之屿从始至终油盐不进。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八月份。

周惠淑黔驴技穷,开始以泪洗面,短短几天功夫,消瘦了足足10斤。

有天中午,她越想越气,急火攻心直接昏倒在陈之屿的房间门口。

等陈之屿发现后,冷着脸开车将母亲送去了吴城第一人民医院。

说巧不巧,那一天,陈煦刚好有点事情,从心脏外科去了急症室。

遇到已经醒过来的周惠淑和坐在她身旁冷脸的陈之屿。

周惠淑当时手里挂着点滴,红着眼睛,戚然哀道:“阿屿啊,妈妈真的要被你急死了,你是想气死我吗?你看看妈妈呢.....”

陈煦早就听说了陈之屿最近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问了同事几句周惠淑的情况,确定没有大碍后,她将陈之屿叫了出去。

急症室外的走廊,两人站在墙边,好一会,陈之屿才抬眼瞧她。

陈煦回望的目光里,丝毫没有苛责,没有劝诫,没有说教,也没有痛惜或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就是那种事不关己,从而没有任何意味的直白目光。

陈之屿却唯独被那样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 。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但是我不会听的。”

“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想问问要去看看我修的‘车’吗?”

医院里?

修车?

他以不解的目光扫陈煦一眼。

但陈之屿是何等聪慧的人,下一秒,就大概猜到陈煦话中的意思。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理会陈煦。

但或许是周惠淑的念叨让他耳朵起茧,又或许是他去验证一下自己推测的正误。

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陈之屿最终跟着陈煦走到了ICU病房门口。

陈煦让陈之屿在原地等,自己去换了隔离衣和防护罩。

在陈之屿的耐心彻底丧尽的前一秒,陈煦回来,推开ICU的门,走了进去。

陈之屿隔着玻璃往里望。

陈煦停在一张病床前,俯身,对一个小女孩的胸口,做了细致繁复的消毒工作。

之后,陈煦收了工具,又查看了病床边所有的仪器,记录下所有数据后,她才走出来。

陈之屿双手插在裤兜里,撇撇嘴,“她就是你说的“车”吗?”

“嗯。”

“她怎么了?”

“危重性VSD。”

“什么?”

陈煦摘下脸上的口罩,淡淡地解释,“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先天性心脏病的一种。我和同事已经竭尽全力手术了,但如果这几天她醒不过来,可能就要彻底报废了。”

陈煦的语气克制而冷静,陈之屿却蓦地扭头,错愕地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会死吗?”

陈煦轻轻地叹口气,点头。

“人的心脏就像车子的发动机,如果发动机不运转了,你觉得她还能活下来吗?”

“直接换一个新的啊!”

陈之屿都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再是前几日的轻飘飘与满不在乎。

“你还真的以为医学和你修车那么简单?”

陈之屿重重皱起眉,无言以对。

陈煦不再看他,转过身,目光投向ICU病房里。

“人体比车子精密多了,先不说,是否有合适的心脏能与那个小女孩匹配。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心脏置换手术了。”

陈之屿说不出任何话了,他被某种无法言说的,无形但是无比巨大的情绪,牢牢地钉在原地。

直到陈煦离开,陈之屿仍旧站在原地。

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个躺在病床的小女孩,五官完全模糊,只有那一头刺啦啦的,颜色发青的短发依稀可见。

这让陈之屿无端就想到小时候,他在外公别墅花园里见到的桃子。

那种尚未成熟的,青涩的,干瘪的,脆弱的,轻轻一碰就会坠落,会摔在地上的小毛桃子。

那会不会迎接小女孩的,也是腐烂的结局呢?

一直站到窗外天色完全黑沉下来,陈之屿双腿发麻,他回过神,准备离开。

转身的瞬间,那个青色的“小毛桃”在他的余光里动了动。

他不确定是否看走了眼,亦或是自己的幻觉。

猛然回过身,整个人贴到ICU病房外的玻璃上。

那颗“小毛桃”拧起五官,双手握拳,“哇”的一声哭起来。

陈之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叫来了陈煦。

而闻讯过来的还有其他医务人员。

陈之屿站在他们中间,不自觉地将双手攥成拳头,隔着ICU的玻璃,一瞬不瞬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陈煦和另一个护士换上隔离服,进了ICU。

不仅是陈之屿,其他在病房外的一众医护人权,也都不由自主往前,站在玻璃窗前,如出一辙的高度紧张的神情。

直到里面的陈煦,举起右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那一刻,身旁的医务人员有人捂嘴,有人相互拥抱,有人甚至掩面而泣,还有不知道是谁,在陈之屿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在那一刻,陈之屿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心跳频率,胜过以往任何一次踩下汽车油门的瞬间。

当晚,他已经沉默,和周惠淑离开了急症室。

走出吴城第一人民医院时,他又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大楼。

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暖色的灯光透过窗户,于浓重的夜色中,好似无数只炯炯的眼睛。

在那个瞬间,陈之屿一直僵在心底的那股劲,被卸了下来。

他想——

或许,他可以修理的,不仅仅只是车;

也可以是人,是搏动的心脏,是泵涌的血液,是扩张起落的胸腔,是脆弱但珍贵的生命。

-

陈之屿说完,楚门也如同瘫痪的网页,一动不动了。

安静了好久,她缓回神,声如蚊呐,“妈妈当时带你来看的是我......”

陈之屿点头。

“怪不得,你老爱叫我小毛桃......”

这句话,楚门的声音更加不可闻,神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陈之屿根本听不清那头的话,“什么?”

楚门摇摇头。

事实上,决定去复读高三之前,陈之屿时常去医院看看楚门。

医务人员和陈煦听了他口中的“小毛桃”,也觉得神似,再后来几年,那个昵称慢慢演变成“桃桃”。

陈之屿想到其他事情,“你手术的事情,陈主任之前没有和你说过?”

“很早之前我问过,妈妈和我说过,但不是很具体。”

随后,她又将话题转回来,问陈之屿,“那你现在后悔吗?因为我改变了你的梦想?”

陈之屿直起上半身,向沙发靠背靠了靠,神色一时很难被任何一种情绪定义。

楚门知道,他在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十几秒过去了,陈之屿开口。

“不后悔,因为我为我的梦想抗争过了。”

他顿半秒,接着说。

“大一那一年,是偶尔觉得......觉得遗憾。但之后,尤其是在医院实习之后的两年,遗憾的感觉也彻底没有了,做成一台手术,救回一个病人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比修好一辆车或赢得一场比赛来的多的多。”

语音落下,陈之屿轻轻地舒一口气。

声音和动作都极其细微,但楚门还是捕捉到了。

即使没有后悔或遗憾。

但在陈之屿心底最幽深之处,还是会有怅然的吧......

陈之屿再次从桌上拿起矿泉水,仰起头,饮尽了剩余的水。

空瓶子被他轻巧一掷,精准地落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做完这些,他起身站起来,站在落地窗前。

夜里的车流如同绮丽的长河,也如同城市的血管。

他收回视线,转身看着沙发上的楚门,口吻沉肃下来。

“所以,小毛桃如果你不想自己后悔,最起码为你的梦想去据理力争一次,去和陈主任敞开心扉聊一聊你自己真正的想法。”

楚门略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

这时,陈之屿再次叫她,“小毛桃,抬头看着我。”

楚门照做,她对上陈之屿那双异常明澈的眼睛。

陈之屿说:“因为撇开其他一切因素,拥有梦想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宝贵的东西。”

拥有梦想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宝贵的东西。

楚门在自己心底重复这句话。

最后,又怕气氛太严肃,陈之屿含笑调侃一句。

“再说,你的梦想和我的又不一样,成为画家又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陈主任凭什么不答应你呢?”

楚门终于笑了起来。

-

晚上那顿饭,陈之屿很快吃完,便借口临时有事要提前回去。

楚门知道他是刻意提前离场,为自己和陈煦留出私聊的时间。

她将陈之屿送出门,两人隔着门框,相对而立。

离开前,他又落手在楚门头上揉了一把。

这一次,他的动作全无作弄的意思。而是轻柔的,温和的,带着宠昵和鼓励的意味。

楚门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轻舒一口气,回到饭桌上。

“妈妈——”

陈煦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楚门。

“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