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楚门径直跑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登入吴城教育网。
但或许因为全省考生都想第一时间查到成绩，电脑屏幕迟迟停在账号登入的页面，只有一个小圈圈，在页面中央转呀转。
尝试了好几次，无果，楚门干脆退出网页，重新输入网址尝试进入。
可这一次，连官网首页也再也进不去了。
楚门直接傻了，最后，还是陈之屿提醒她，给班主任打电话，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电话拨通后，楚门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是教育局的官网直接瘫痪了。现在电话查询的线路也很忙，让她不要着急，晚上再试试。
陈之屿陪着她，等到晚上七点多，楚门再次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之屿本想跟进去，但又担心自己会给小姑娘无形的压力，他最终选择留在客厅。
陈煦这时候也下班从医院回来，看到陈之屿坐在沙发上，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中考成绩。
陈之屿说了下午的事，又指了指楚门的房间，声音不自觉放低。
“等小毛桃出来吧。”
半个月前，陈煦其实是陪女儿回初中学校估了分，班主任对她说，不出意外，楚门的中考成绩可以被吴城最好的文化高中录取。
吴城人都知道，进入那所高中，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国内最顶级大学学府。
尽管如此，陈煦坐在沙发上，心里左右还是忐忑。
大概一刻钟，楚门走了出来，陈煦立刻站起身，“怎么样？”
楚门轻轻耸了一下双肩，声音很是寻常，“超过吴城中学的分数线了。”
平常在手术室里，见惯了各种凶险情境的陈煦，这时候也难掩喜悦。
径直走到楚门面前，一把抱住女儿，“桃桃真棒。”
楚门的下巴抵在陈煦的肩，屏息一瞬，但脸上的笑意依旧两分僵硬。
随后，陈煦松开女儿，又问，“那吴城中学什么时候报名？妈妈提前请假，到时候和你一起过去。”
“还不知道，等老师在群里通知。”
“好好好。”陈煦回头往沙发上看了一眼，喜气洋洋对陈之屿说，“桃桃要去做你学妹咯。”
陈之屿笑了笑。
陈煦又问他，“今晚，我们带桃桃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陈之屿没有回答，先看楚门一眼。
小姑娘目光漠淡，咬着下唇，几不可察地朝他摇了一下头。
他一瞬地迟疑，反应过来后，对陈煦说。
“今天周末，外面商场都是人，吃饭还得排队，陈主任你今晚在家做一点吧，改天我再带你们出去庆祝。”
陈煦想想也对，转念想到冰箱里没有什么菜了，提起包，轻快脚步出门买菜去了。
家里只剩下楚门和陈之屿两个人。
楚门脸上已经完全卸下笑意，双肩塌落，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了下来。
小姑娘默不作声好一会，陈之屿也不着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极为耐心地等着。
无言间，屋里只有空调制冷的声响。
五分钟后，楚门终于抬起头，沉默地望着对面的陈之屿。
陈之屿也回望她，很认真的口吻，丝毫没有平日里戏谑揶揄的意思。
“小毛桃，你知道吧？在我这边，你可以说任何话的。”
楚门嗯了一声，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平声道。
“其实我不想去吴城中学。”
在楚门朝自己摇头时，陈之屿便已猜到了大概。当下，他也不大意外，只是平心静气问道。
“那你自己想去哪所高中？”
“吴城六中。”
吴城六中是吴城唯一一所艺术高中，招收艺术类的学生，包括美术，舞蹈，表演等
“你想完全做......”
对于陈之屿，“高中”已经是颇具年代感的词了，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那几个专业名词。
思忖后，他问，“你想完全做美术生，以后参加美术高考？”
楚门点头。
在吴城，学美术的孩子，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类是因为文化课成绩太差，被迫另辟蹊径，学习美术，方便他们将来以美术生的身份参与高考，以求以较低的文化成绩，进入更好的大学学府。
楚门显然不在这个范畴，她最开始学习美术，纯粹是出于个人对美术的爱好。
初中三年，她就读的是普通初中，只有周末才去杜老师的画室画画。可想而知，陈煦也从来没有打算，让女儿完全往纯美术的方向发展。
陈之屿沉吟片刻，问她，“小毛桃，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初一就有，我朋友，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坐你车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吗？”
陈之屿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她初中开始就在艺术中学读书，我其实初中开始就很羡慕她。”
“那你初中三年，一直没有和陈主任提过？”
“没有。”
“为什么不提？”
“那个时候我也不确定自己百分之百想好自己以后要一直画画，而且，妈妈工作很忙，她做手术也很累，我不想让她下班之后，还烦心我的事情。”
楚门和陈煦，母女两的感情其实很好。
楚门从小就懂事，也比同龄人早熟。
她很小就知道，陈煦作为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在面对病患时，生理和心理都面临巨大的压力。
所以，在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上，她的独立和成熟程度也远超同龄人。
但正因为这样，楚门的这种独立，成为母女两个在沟通中的屏障。
因为她已经习惯把最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藏在自己的心底。
“那你现在确定了？”陈之屿问她。
“确定，现在我知道自己很想很想去吴城六中，我想以后......”
楚门的声音弱了下来，关于自己以后的计划，她有些难以启齿。
她下意识抬起头，避开陈之屿的目光。
陈之屿开口，这次唤她大名，“楚门”。
楚门愣了愣，扭头。
两张沙发之间有一张矮桌，陈之屿往前探了探上半身。
两人的视线再次平齐，楚门重新缓缓开口。
“我想以后去中央美术学院，以后选择油画专业，以后开办属于自己的画展，成为一个职业的画家。”
语音落下，楚门如释重负般短短吁出一口气。
安静了几秒，确定小姑娘已经都说完，陈之屿开口。
“既然你有想法，也有计划，那就去做。有梦想，有目标，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可如果说了，妈妈不答应呢？”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陈主任会不答应呢？你的梦想难道这么一文不值，难道不值得你去尝试说服陈主任吗？”
楚门不置可否，拧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
陈之屿说了这么些话，觉得口干舌燥，他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喝了几口后，握着半瓶水，回到客厅。
在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他刚将矿泉水轻轻搁在桌子上，小姑娘又叫了他一声。
“陈之屿。”
陈之屿抬起头，“怎么了？”
“那你呢？你是从小就计划好要做医生吗？”
陈之屿倒是没有想到小姑娘会这么问他，但也在情理之中，几秒后，他摇头，“不是。”
“那你小时候想干什么？”
这问题一出口，楚门便觉得多余，“你肯定想做赛车手之类的吧......”
陈之屿勾勾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差不多吧，赛车手，或者开个改装车行，和车子相关的我都想过。反正，那时候是从来绝对没有想过要做医生。”
“那你为什么最后去医科大学？小外公逼你的吗？”
楚门口中的小外公，就是陈之屿的父亲陈永霖。
这会，沉默的人，换成了陈之屿。
他意味不明地垂落视线，看着矮桌上的矿泉水瓶。
楚门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刚要起身，却听到了陈之屿低沉两分的声线复而响起。
“也不能算完全被我爸逼的，还有其他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陈之屿再度默然，待他再度抬眸，目光落进女孩的眼眸深处。
她听见他说——
“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