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把驴车借了回来，但农家的驴车就算平时再注重清扫保养，看起来也很不像样，谢羯大手一挥，就往上头搭了好些锦褥缎子。
姜竞霜看得头心疼死了，觉得谢羯就是个败家子，再有银子也不该这么花，这些锦褥缎子多好，结果就只能用这么一次，真是浪费。
谢羯看着她小管家婆的模样，倒是笑得很高兴。
“放心，我的银子多得很。”
姜竞霜嘟嘟囔囔的，谢羯才懒得听，一把将她抱上驴车，驴车现在铺了那么多层的锦褥缎子，又软又干净，坐着确实很舒服，姜竞霜一下子就收了音。
谢羯还故意挑着眉问她：“坐着舒服吧？”
姜竞霜才不想理他。
谢羯翻身上马，千里宝驹委委屈屈迈着大长腿，生无可恋地跟在一辆慢吞吞的驴车旁。
说起镇子，姜竞霜向往得很。
她从前在家要干活，三弟小时带三弟，三弟大了就带四弟，等四弟大了，一家人就欢欢喜喜出门，得留人看家管着下人，姜竞霜往往就是被留下的那个。
姜竞霜只能从三弟和四弟兴奋的言语中以及买回来的美食和玩具中，去幻想镇子的模样。
但长在乡下的小姑娘，怎么想，都想不到这里的路竟然这么干净，都用青石板铺起来，很少见到乡下那种黄土飞扬的土路。这里的屋子是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很漂亮。这里的人是忙碌的，摩肩接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外放张扬的笑。
姜竞霜呆呆地看着。
她看到一个姑娘挽起袖子，坐在杌子上，麻利地刮鱼鳞，有客人问价，她瞟了眼就热情地招呼起来，非常干练，不见任何扭捏。
姜竞霜一直看着，哪怕驴车走过了头，看不到那个姑娘了，姜竞霜也不自觉地伸长了脖颈去看。
她心里有点羡慕和向往，也有些自卑。
姜竞霜佩服那位卖鱼西施的大方劲，也羡慕她有养活自己的手艺。
等驴车往街头走去，路上就变得热闹起来，酒招茶番，各色摊位，叫卖声，还价声此起彼伏，姜竞霜瞪大了眼，珍惜地一眼眼看过去，然后她发现这里不仅有一个卖鱼西施，还有豆腐西施，屠户西施，胭脂西施……
这些姑娘大方又自信，倒显得她格外灰扑扑。为什么同样是人，她就这般怯弱怕事呢？
姜竞霜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但她愿意花这个时间去想。
锦书把驴车赶到一家铺子前，姜竞霜抬眼一看，发现是一家金银铺子。
谢羯道：“就算是守寡，头上也不可太素，否则太给将军府丢面了。金得不好戴，就带银的。”
姜竞霜是真心觉得谢羯不该浪费这个银子，但他这人说一不二惯了，他要办的事就必须办成，姜竞霜不肯下车，他便把驴车当门一停，阻了旁人进出铺子，惹得大家都跑来看他们。
姜竞霜哪里招过那么多人眼，不好意思极了，忙下车。
谢羯这才有了点笑意：“这才乖。”
姜竞霜气闷地想，她可不愿这么乖，但脸皮没谢羯厚，就没办法了，只能被人拿捏。
这也是姜竞霜头回进金银铺子，一进去，就被各种金光闪闪和银光闪闪亮晃了眼，女侍者很热情地迎上来替她介绍，姜竞霜生平第一次得人这般尊重，有些受宠若惊，但一看那挂着的价牌，又觉得这尊重也忒贵了些，不如不要。
倒是谢羯挑了半晌，就连姜竞霜觉得贵重无比的首饰，他也看不上，他直接问掌柜要镇店之宝，倒把掌柜喜得合不拢嘴，忙命人去
仔细端来。
若非身份有别，姜竞霜都想上手掐谢羯了。
败家子，真的是败家子，给一个寡妇买什么镇店之宝。
掌柜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银镀金嵌宝凤纹簪，姜竞霜看得咋舌，她的金银头饰本就不多，就算是谢羱也偏爱给她送绢花绒花，所以这样一件已经足够唬住她了。
倒是谢羯看得意兴阑珊。
他是那种很典型的糙汉审美，万事万物就要以大为美，如果要从他贫瘠的珠宝首饰知识中非要挑一套他觉得好看的，那唯有在长安见过的闹蛾金银珠花树钗冠才能入他眼了。
再想想姜竞霜也热热闹闹地戴上一头，不知道会有多好看，谢羯便打定主意，决定托人去长安买一顶回来，至于眼下的这支簪子，虽然朴素得很，但也算聊胜于无吧，勉强可以凑个数。
于是他爽快地掏了二十五两银子买下了，姜竞霜拦都拦不及。
谢羯道：“是我想差了，这镇子算不得繁华，能有什么好东西，等我让人去长安买一车回来，教你开开眼。”
姜竞霜道：“我若要开眼，借大嫂的珠宝首饰一观就是，何必要兴师动众去长安买。”
谢羯道：“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大嫂。”
这下轮到姜竞霜傻眼了：“若我没有记错大伯哥今年也二十二了，怎么还没有成亲？”
谢羯道：“怎么，怀疑我骗你了？”
姜竞霜忙道：“哪里会觉得你骗我，只是大伯哥一表人才，前程似锦，竟然至今还未成亲，听起来很让人意外就是了。”
谢羯瞥了她一眼，眼眸里含了点笑意：“一表人才？你也觉得我好看。”
姜竞霜不疑有他，只是用一个女人诚实的目光看去，谢羯五官俊朗，身高腿长，外形确实很优越。
她便颔首。
谢羯满意了：“你都觉得我好看，我肯定娶得到媳妇。”
姜竞霜没听懂这话，只以为谢羯觉得她是个挑剔的人，才有这误会。但她也不敢辩解，就怕又要产生新的误会——你眼光不高，那被你认为好看的我，是不是就不好看了？
姜竞霜眼见谢羯又拐进了一家铺子，她抬头一看，见是醉仙楼。
这是镇子上最有名的酒楼，但要价贵，就连姜家也只能在每年元宵时来这里吃一顿团圆饭，这自然也没有姜竞霜的份，所以当她看到这酒楼名字时，其实有点不愿意进去的。
但后来转念一想，觉得这醉仙楼可能和八珍记的糖渍梅子一样，尝过了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幻想被打破，这辈子就不会再惦念了。
于是她才抬步跟了进去。
谢羯要了雅间，小二把食单拿过来时，他很理所当然地递给姜竞霜，大约是觉得她对这儿的招牌菜会更熟悉些。
姜竞霜按着记忆里每次三弟四弟回味的那几道菜点了一遍，谢羯问：“没有本地菜？”
姜竞霜这才想起谢羯少时离家，已经很久没吃到过家乡菜了，姜竞霜便加了一道梅菜扣肉。
谢羯要了壶黄酒，请酒楼帮忙烫了一遍才端上来，他给姜竞霜斟的时候，还叹息了声：“可惜不是金秋，否则黄酒配蟹，实在美味。”
姜竞霜道：“沙洲……没有蟹吗？”
谢羯道：“若要是在将军府，你想吃两篓蟹还是可以吃到的，只是沙洲远海远湖泊，等螃蟹和鱼运过来后都瘦了，不好吃。但沙洲的羊肉很好吃，有机会带你尝尝红羊枝杖，等再过几年，匈奴那边彻底被我们打服了，没准朝廷还允许商人出关做生意，到时候你还
能吃到很多关外的美食。”
姜竞霜过去的天地只有姜家村到谢家村的几里地，她连镇子都是头回来，实在想不出沙洲是什么样，关外又是什么样，只是谢羯说给她听，她就认真地听着。
等听得多了，姜竞霜慢慢地就觉得天下怎么有那么多新鲜的、她不知道的事，因此听得更津津有味了。
谢羯一转头，就看到姜竞霜温柔又专注的目光凝聚在身上，那发亮的眼眸里还有些向往以及对他的崇拜，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极为熨帖。
他不自觉声音放柔了些，道：“等到了沙洲，无论是鸣沙山，月牙泉，还是千佛窟，我都带你去看。”
*
等他们从镇上回到谢家村已经很迟了，姜竞霜很少有能玩得如此尽兴的时候，于是一不小心就玩得有点累，回来的路上就在驴车上睡了过去。
谢羯没让人叫醒她，自己弯腰一抱，就把姜竞霜往后院抱去。
等真正把人抱在了怀里，谢羯才惊讶地发现姜竞霜怎么那么轻，跟团云似的，风一吹就能跑，也不知道谢羱那个没人性的浑小子平时是怎么照顾她的，能把人养得这么轻。
这么一想，谢羯心内对谢羱的不喜又加深了几分。
春花正在内院等着，看到谢羯把姜竞霜抱进来，忙把门推开，要上来搭手，谢羯没理她，只把姜竞霜一路抱到床上。
待松手时，姜竞霜却翻了个身，紧紧地拽着他的手，也不知梦到什么了，口里呢喃着：“阿羱别离开我。”
谢羯原本高涨的情绪当真如被一盆冷水浇头，这颗心直接凉到荒芜。
他陪她玩了一天，买了簪子，吃了饭，还与她说了那么多沙洲的故事，结果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谢羱。
谢羯醋得要命，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住姜竞霜的脸颊，软嫩的脸颊就如面团般由着他揉捏掐弄，谢羯也想好好地欺负她，但见她睡得这般香，到底没有忍心，于是略掐一掐，也就松了手。
他暗暗磨牙，如放狠话：“念吧念吧，由着你念，反正人都死了，难道还能被你念活不成？我不跟死人计较。”
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