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风澜没有赶马车来,而是骑了匹棕色健硕的马,从亮丽的毛发能看出来主人的用心。
“马儿当真是不错,可是年姑娘家中有养马的人?”
裴寂安两人出了牧府后就一路往内城走去,年风澜牵着缰绳一甩一甩的像年凡经常拿在手里的小风车。
听着裴寂安的赞誉并没有反驳:“经常出工的马有人喂养,这匹是我自己养的,不用出工,我来喂养。”说完摸了摸马匹的脖颈,马儿也显示出平常马没有的灵性。
裴寂安若有所思还是说了出口:“年姑娘可有为官之意,宫中马场缺了个马官,平时不用面圣,只养养马,跑上一跑。”
裴寂安本就没报什么希望,从太子生辰和今日的相处来看,年风澜是个不在意功名利禄和身外之物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小小的马官而诱惑到呢?
意料之中的婉拒没有出口,而是问了句:“可是花园旁边那个马场?”看着倒是有几分考虑。
裴寂安皱紧了眉,宫中的布局都是不为外人所知的,早些年的倒是会传出去,但不至于才短短几年的马场都被世人口口相传。
看着甩着缰绳的年风澜,裴寂安陷入了沉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中只有那一处马场,年姑娘所说的花园大概是那花缘殿。”裴寂安这句话漏洞很大,涉及到了宫内太多的事情。
年风澜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呵呵笑着打诨。
“我若是进了宫,岂不是都要被困在其中?我那家中可怎办,我还有个老母要养。”
说是这样说,裴寂安知道年风澜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定不甘于困在那深宫中,而进宫为官对她来说则可有可无。
“如若姑娘有意,我自会争得姑娘的自由,不用每日进宫,又可随意从花缘殿出宫,只怕这马儿不听话,耽误了姑娘。”
裴寂安还是对刚才的事有疑虑,但曾令烨那边也是耽误不得。这一句话也是为了告诉年风澜,为官不错,但会有性命之忧。
这话一听,年风澜从那朵花的记忆里回了神,霎时就出了口:“好!我为官!”
“七日后牧止辛会在城东开张,我会来运送些货件,你会来帮衬吧?”一日的时间足够年风澜和牧止辛混得相熟了。
裴寂安没有回答。
看着年风澜策马疾走的背影,裴寂安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了年风澜的命运,转过身,看着长长的奉延路上,牧府门前的花池很显眼,她又想到了那块被牧止辛拿走的花糕。
明明难吃得喝了一壶茶水,却还是一口又一口地咽下去了。
七日后应当是不用进宫的。
爆竹声响在了奉延边缘的牧府旁,炸开的红纸飘飘洒洒落在了裴寂安府上的石狮子头上,也落在了裴寂安的肩膀上。
周霜几日前就被柳千棉派来的人接入宫中了,当时牧止辛拉着她大有一副你若不想,我便想尽一切办法的留下你。
周霜看着牧止辛,露出满脸疑惑,好像自己受了天的委屈一样,安抚好后才回了宫。
现在牧府前一排排车马,无论车夫还是马匹,各个都精神气十足,仔细看才发现,车夫中多是女性,原来不止年风澜一个。
“都是些女子,累不到她们吗?”牧止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裴寂安进进出出搬着一箱又一箱货品。
“姑娘们都是打小没了爹娘的,在街上端个碗儿,在外指不定造什么欺负,看着可怜,不缺胳膊少腿的都学了点马术随我出工,其她的都在府中清扫清扫。”
耀眼的阳光肆意得打在这个女人身上,金光灿烂,那么多视线落在她身上,是一道道感激的墨言。
“救得过来吗?”
“救不过来也要救,不然她们还能去哪呢?”
牧止辛在心底重复了这句话“她们还能去哪呢?”
她自己又能去哪呢?
转头看见了裴寂安搬着最后一箱物件,洁白的额前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却还是面不改色稳步走着,那不是需要的货品,是她自己的手饰,走了过去叫停了裴寂安,翻找着东西。
“你的工钱。”是一个木盒子。
好奇心驱使着裴寂安接过来打开,那是一支玉簪子,不是那次相见时候的,而是更为惊艳的白玉簪子,没有一丝瑕疵,雕刻着梅花,牧止辛很爱梅花,从她的穿着就能看出来。
不知道多少玉石才能出来这一支,看着盒子里静静躺着的簪子,裴寂安却想着,这是当初要给她的那支吗?还是更好的一支?
“还是不要吗?那给你换成银两吧。”说罢就要收回去。
路上,裴寂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收下,可能是那块不太好吃的花糕吧。
“牧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财源广进啊!”年风澜拿出了毕生所学道了第一声喝彩,如愿的收到了牧止辛第一份彩头。
而此刻的裴寂安看着匾额上的字嘴角抽搐——茶生馆。
“升生!升生!小升生?”
那是裴寂安祖母赐的字,寓意生生不息,四海升平,但裴寂安并不喜欢,会让人感觉到懦弱无能。
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让人不再提起这两个字,现在被高高挂起,恨不得转头就走。
“你这个字谁取的?”裴寂安甚至连敬称都忘了用。
牧止辛拿着算盘甩了几下,拨动珠子的声音很响脆,生意必定红火“路边大师给算的,说我跟生字有缘。”
裴寂安渴望得想从牧止辛脸上看到一丝丝说戏言的样子,但可惜并没有。
“没说别的?”
“说了。”
接过牧止辛手里的扫帚,忙前忙后地到处走。
“说冉冉升起的升,缘也不浅,问这多干什么?”
砰,木棍落地的声音惊得牧止辛怒嗔了下呆愣住的裴寂安。
“那怎么没用另一个?”
牧止辛走向她很轻很轻地蹲下拾起扫帚回道:“寓意好,有生机,无忧无虑。”想到自己的字又苦笑了声,并没有说出来。
“枕忧,要时刻忧虑家族。”
“牧老板泡杯茶喝喝吧!”卸好马车的年风澜一阵风冲了进来。
——
“吁!闪开!马不长眼!”马背上穿着合身官服的人显然还没有适应,摇摇晃晃地掉下了顶帽,枝红路上一时喧闹四起,一众小官捡起顶帽追着马背上的新太仆寺少卿。
“花使!您快出去看看,马场那群人把花缘殿都快践平了!”
“什么?!”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等花使来了你们通通都要掉脑袋!”
花缘殿的宫女自然不敢对穿着官服的太仆寺少卿大喊大叫,哆哆嗦嗦眼里含着泪痛斥着那群跟在后面的马场下人。
“我的花!我养了一年的花!都起来!我倒看看是谁飞上了天!”叶良存说着狠厉的话,却前脚未落后脚跟上地把所有宫女护在后面,像只展开翅膀的凤凰一样。
看着穿着官服的太仆寺少卿转过身下马,她倒是想起了前阵子被赐死的太仆寺少卿,这怕不是新上任的,看着背影倒是纤细,一个男人瘦成这样能骑马?
官服前的朝珠勾到发丝转过身来缠过一圈,落地时束起的长发散落开来,铺在背后,身后的马官一齐跪地不敢多看。
“你的花?你是花使?”年风澜当然是瞧见了那张刻在心里的面容,还是毛毛躁躁的样子。
“你……你又闯进来的?”叶良存走近看着那张脸,按下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出来,透露着明显的担忧。
年风澜倒是想捉弄一下叶良存,但这身官服实在吸睛的很,也亏得她没认出来。
“若我说是呢?”笑不遮袖,叶良存发现这女子当真是潇洒,在这宫规森严的地方也能无拘无束。
她这才看见了那绣着云雁的补服。
“正四品?你入官了?”
说不出来的心情,叶良存不喜同官员打交道,看到那身官服,莫名的失落感侵袭。
“只是有时入宫来看看。”那便是不管事,挂个官职罢了。
“你呢?”
“同你一样。”怪异的氛围,身后一群小马官和下人还在伏身跪着,“我的花,全折了。”看着周身的残花落枝,叶良存肉眼可见的红了眼。
年风澜手无足措地束好秀发,俯下身来,温温柔地揩去了不存在的泪水,像是惊了这花群中的仙女,低声回答:“我赔给你,陪你重新种下去,来年还会长出来的。”
年风澜忍住了去摸摸那头顶的冲动。
“好。”
“那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小女吗?”两人身后的宫女下人们在年风澜束好发后都退下了,留下两人任她们撕扯。
“叶良存。”没有说出是生在谁家,她不希望眼前的人也会因为家里而唯唯诺诺。
“哦~兵部侍郎家爱女?”很意外,年风澜还真识得那么几个高官,叶家,也就那一个了。
还是那唇红齿白的笑容,越来越张扬,好像没什么是她惧怕的。
“你不问问我吗?”
摸着手中的银扣,刚要脱口而出的询问被堵回来。
“年风澜,京城最大的马商是我经营的。”那骄傲的样子不是炫耀,更像是在说“你要吗?我可以送给你。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收紧的银扣陡然松开,她当然查到了年家,但没想过会再次相遇,心里的小花苗还能藏得住吗?
“扣子……你还要吗?”一枚亮闪闪的银扣摊在手心中,用一圈圈红线围住了开口的地方。
“是你的了。”
年家,也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