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止辛等人在宫中一路上引起不少官人的注意，时不时有人低下脑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叽叽喳喳，让裴寂安想起扰人入眠的蝉鸣，用不了几日便会消失在这个世间。
端木宫内不少胡子花白，牙齿发黄的人齐聚一处饮酒作乐，也有不少脸上一道疤，闷热的天气还穿着盔甲挺着肚子的在看清颜白衫，长眉入鬓的歌舞女子，贪婪的目光让人作呕。
裴寂安巡视着那些歌舞女子，一遍复一遍，终是没瞧见要找的那个人。
而这不加遮掩的扫视，落在牧止辛眼里却是露骨，不禁暗暗蹙眉，难道这墨绿衣裙下装的是个男子？想到这，牧止辛微微作呕，引得周霜惊呼一声。
裴寂安自然也是瞧见了这一幕，看向牧止辛的腹部，难不成这质子还在宫外有喜了？
二人各怀心思，都决定离对方远些，可牧止辛还需要裴寂安来接近太子，不得不强忍反感弯腰行礼。
裴寂安看着对方腹中有了生命还这么不加爱护自己，忙不迭还礼回去，周霜看着莫名的两个人捉不住头绪，宴席上都是酒香，周霜只能去远处寻些干净的水来。
远处叶良存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小跑回来，看见裴寂安在那里，急忙跑了过去清脆地喊了声：“安姐姐！”
“忙成这般，怕不是刚刚穿戴好赶过来？”裴寂安稳住了叶良存。
“才不是，是去了花缘殿引宫女们搬花。”说着回头看过牧止辛，眼里的惊艳不加掩饰，倒不是同别人一样因为美貌，而是那种只有真真正正泡在花海中才有的香气吸引了她。
“你是？”
“小女牧止辛，是庆国大王的长女，此前身在宫外，不曾见过。”
牧止辛的身份不是秘密，任人都知道大忠有那么个质子留在城中，只是见过的人不多。
见不是官家女子，叶良存换上了天真的笑颜，拉起了牧止辛的手说道：“你是不是种花？”眼睛闪亮亮的，好像对面的人说出不是便要哭出来。
牧止辛愣了下，种花算是她的喜好，庆国盛产鲜花，她还在庆国时便经常采花。“是 ，府中有片小花园，还未曾请教小姐芳名。”
“叶良存，兵部侍郎叶渊的爱女。”裴寂安适时说上一嘴，希望牧止辛不要动歪心思，她讨好的做法裴寂安可是见识过，想起了快用尽的香和马车里的茶，又是一阵烦躁。
牧止辛自然是闻见了同样的花香，知道是庆国特有的花种，便邀请叶良存可去府邸游玩。
裴寂安看两人相谈甚欢便走到叶渊旁边，互行了揖礼，叶渊也猜到了会是裴寂安前来，但真正到这时刻，还是有些怅惘，大忠怕是要变了天啊。
“我听闻朝中有意派人前往昌城收取往年的税款。”
“确有此事，只是还未曾有合适人选，天子抱恙，太子理应侍奉在旁。”
这是说给裴寂安听的，意在点播皇上未曾想过让太子亲自收取税款，“天子有疾，殿下尽心尽力乃是尽孝，殿下尽孝，臣不敢有二心，愿前往昌城收取税款，此乃尽忠”
叶渊顿时一愣，且不说税款收取难如登天，就算是太子亲去，也未必能收回一半，何况是一女子。
“这……”
“想必这税收若是成功，太子也该是行冠礼了。”
一旦叶渊推举裴寂安去收取税款，就意味着投靠太子，是太子的人了，若是成了就是立了大功，太子有能力主持朝政，就算皇帝再怎么反对，大臣们也不会让废物二皇子上位，而叶渊日后也不用再放权了。
若是不成，有了叶渊，就相当于有了兵权，日后太子的人自然也不会少，有了不成的缘由，自己也能适当放权。
叶渊自然知道裴寂安学富五车，年少时因家中书都背了个遍，便去各个大臣家中寻书看，至于收税能成与否，叶渊并不亏。
“自然自然，老夫必当竭尽全力，助太子一臂之力，哈哈！”叶渊捋了捋白胡子，开口大笑。
裴寂安也露出了几不可见的笑，转头就看见叶良存牵着牧止辛朝着谁过去了，瞬间就恢复了冷脸，这个牧止辛到底想认识多少人！
“见过赫连皇女，三皇女。”不同于见曾令烨，见到赫连茂馨和曾令珩时，叶良存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赫连茂馨牧止辛听说过，是当今皇上第一个孩子，生在开祥二年，先皇临终前的第一个孙辈，疼爱的不行。据说当时皇后产下她后就大出血薨了，待皇女明事理时知道了此事，请赐母姓，碍于母族势力，皇上应允了。直至两个皇子的生母殁后才追封皇后，随后未再封后。
牧止辛得知两人身份遂见了礼自报了家门。
“牧姑娘，咳…在宫外过的可还好？有什么难处与我讲便是,咳…”赫连茂馨说了一句话咳了好半天。
牧止辛见另两人习以为常只是稍有关心的眼神便知道这是老毛病了，大概是打生下来就如此，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了句：“赫连皇女如此咳应是有些时日了，前几年我也曾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求遍了名医都不曾医治，偶遇一名女医，医术了得，只是眼下不在城中，若是有缘，定要见上一见。”
赫连茂馨淡淡一笑，透露着病态的美：“那自然是好。”而落寞的眼神不是假的，哪还有什么神医是她没见过的。
曾令珩没有说话，出身低微在这座宫里就注定是遭人欺负的，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没什么人放在眼里，但到底是皇女，而且脾气异常冷静，眼神对上要冷死个人，总有宫女私下说三皇女性子冷，不好亲近，知道母亲身份后就再也不曾有过笑颜，时常耍刀弄剑，没有人愿意多与她说一句话。
还未等四人多说几句，又来了人。
“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所有奏乐皆都停下，齐齐跪地。
那个穿着象征他身份的衣袍的天子走上了上座，任由旁边的总管太监扶他坐下。
眯着眼扫了一群人终是出了声
“都起来。”许是御医们有了新方子，皇上竟也有几分血色。
“继续。”不曾多说一字。
这是牧止辛第二次见到皇上，不久，身边就多个穿龙袍的男子，那大概是太子，与皇上的其他孩子真是没法比，赫连茂馨温柔娴静，曾令珩沉着冷静，就连每日跟在太子身边的裴寂安都是说不上来的美。
牧止辛叹了口气，难道最后真的要去讨好他吗？甚至，甚至是嫁给他？
牧止辛不敢多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裴寂安不知道何时也走到她身旁，带着熟悉的香气，是自己做的安神香，口是心非的人，真是无聊，又想起了这人可能是个男的，对上了曾令烨那张脸，一阵反胃想吐，裴寂安看了一眼，感叹一句为母则刚。
搭的戏台上，一阵寂静过后，步履轻盈小步走上两排舞女，以袖遮面，将戏台围成一个圈，伴随着第一声琵琶响起，一袭白衣的女子，与旁边稍微带有粉色紫色的舞女不同，她是纯纯的白色，就连簪子都是白色，不似浓妆艳抹，也不像曾令珩那般冷静,衣着的素朴克制住了天生妩媚，使整个人温文尔雅，不由自主便让人想到母仪天下这个词。
母仪天下？太子？生辰？裴寂安反应了过来，为什么满儿要入宫，是想成为大忠未来的皇后，守住裴家！
裴寂安慌了，向前走了一步顿住了，紧紧看着戏台上腰肢纤细，舞姿清爽的满儿，一眼不敢错开。
牧止辛自然看见了那个女人，比她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能驾驭女子天生的优势，只不过那张脸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看着身边近前一步的裴寂安，还真是男子！同那些人一样的动作！
裴寂安又转看曾令烨那边，是个人都能看出太子眼里的**，那名为征服而非欢喜！不是初识情愫的羞涩，是大胆的想要占有。
是啊，他是天子，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呢？裴寂安一愣，还真有那么一样，皇上的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裴寂安一直认为，这里的爱美不单单只是自身的美，也指他人的美，自从见过牧止辛，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即使那个人有些厌烦。太子想要的人，皇上……
果然，在天子眼中也瞧见了占有，这是男人的本性，不同的是少了**，裴寂安隐隐知道是为什么，听闻敬言贵妃去岁入宫，因为家中势力庞大，位分自然高些，但始终未曾有喜。有人说是怕柳家势力过盛，皇帝有意为之，也有人猜测皇上怕是阳事不举了。
现在看来，应是后者。
所有人都在观察着那对父子，却无人看见曾令珩眼中的浅浅的波动，纯粹，干净，似是想保护那个女子逃离这些恶臭的人群，想把她藏起来。
皇帝挥了下手，总管太监不紧不慢叫了停。
目光云集，看向天子，抬手指向了那名女子，什么也没说，这便是询问。
“女子名满儿，城中淑舞楼舞女，奉命前来演奏。”裴颂瑾恭恭敬敬跪下，不出所料是妩媚的声音，但有克制，应是多年练出来的，淑舞楼是城中有名的正经歌舞楼，因此成了人们附庸风雅的宝地，楼中女子皆有拿得出手的技艺，有的甚至已经婚配。
“可有婚配？”皇帝如是问道。
“不曾有过。”
“后宫多年不曾有主持大局之人，今日诸卿皆在此，可有臣言朕不可？”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有看看你，这明摆着是想立后，古往今来也不曾有过直接封后的先例，何况还是歌舞女子，但太子已定，皇上极有可能是不举，不会再有子嗣，身体又这般虚弱，就算任凭皇帝立后也不能更改什么，何必惹得龙颜大怒，只是苦了这女子守了活寡。
一阵寂静后，终是有人开了口：“满儿温婉淑德，端庄静雅，册封为后，即日入宫。”
短短几句定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未曾有人问过她的意见，有人惋惜，但只是得不到的才惋惜。皇帝口谕简洁，事后的诏书将会送到裴颂瑾手中，伴着无论谁见了都会欢喜的无数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说罢皇帝摆阵回了寝宫，不远处的敬言贵妃不屑一顾地甩了下手绢，冷哼一声，无非是惧怕自家势力，近来自家父亲又逼皇上逼得紧，想让皇帝封她为后，如今为了打压柳家竟是随意立了后。
但她根本不在意是什么妃位，要不是皇帝不举她才不进宫呢，回身要走，撞进了周霜怀里。
裴寂安看着恭送皇上的裴颂瑾，心中的酸楚无人知晓，看向曾令烨眼中的怒火，又叹了口气，也许这也是好的结果了吧，自己还能改变结局吗，姐姐？
无人在意远处曾令珩衣袖下因为过于用力握紧而发抖的双拳。
那点波动被彷徨憎恨代替，同样是身份低微，歌舞楼的女子可为皇后，自己的母亲却不曾被正眼相待，甚至是惨死冰冷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