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是周一，纪暄有节八点开始的早课，早早起床洗漱。
学校有分配给青年教师的人才公寓，不过早在纪暄入职前，陈娴就已经为她购入这套两室一厅、毗邻校园的物业。
房子离陆斯年的就职的医院也不远，陆斯年有时会在这里过夜。陈娴在纪暄的少女时代对女儿身边出现的一切雄性动物都抱着严防死守的姿态，但在这件事上却流露出少见的开明。
——迟早是要结婚的，哪怕不小心有了孩子，也不过是将婚事的日程提前罢了。在南嘉，这样的事儿也不少了。
纪暄化了个淡妆，一看手机才7点。
外科医生值夜班的时候能在医院的休息室睡觉，但陆斯年有洁癖，嫌弃休息室的床铺不干净，一般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通宵看文献熬到第二天回纪暄的住所打个盹，然后接着上班。
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纪暄想了想，走进厨房，下了一把挂面，煎了两个鸡蛋。
她和陆斯年都是经历过留学生活磨炼的人，厨艺虽说不上有多么高明，但勉强应付一日三餐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两人都有食堂，周末空下来了要么出去吃要么回父母家小聚，所以厨房配置的崭新炉具一年到来开火的时候并不算多。
吃完自己的那碗面，门外传来指纹锁开锁的声音。陆斯年立在玄关换拖鞋，眉眼轻抬，和她说了声“早”。
英俊的面容略带倦意，丹凤眼里有红血丝，眉间隐约刻着川字印记。
纪暄已经收拾得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涂防晒霜，见陆斯年这副模样，随口问道：“昨晚又‘中招’了？”
他们科室管夜里有急诊叫“中招”，陆斯年不止一次值夜班的时候“中招”，同事都戏称他是“急诊圣体”。
陆斯年嗯了一声，走进洗手间，把攥成一团的外套丢进脏衣篓，穿着背心大裤衩凑到客厅的立式空调前一阵猛吹。
纪暄不免皱眉：“刚熬了个通宵，就这么直吹空调？”
某种程度上来说，经济学博士纪暄比医生陆斯年更珍爱生命。
陆斯年听了，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对纪暄信奉的那些养生理论嗤之以鼻。
他坐到餐桌前，一边吃面汤，一边缓缓道：“晚上11点，接诊了一个脑溢血的患者，跳广场舞的时候和其他老太太吵架，太激动了。”
纪暄淡淡一笑，也道：“凡事以和为贵，情绪起伏太大对别人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陆斯年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端着碗要去洗。一只脚迈进厨房了，却又忽然顿下脚步，转头看着她：“你老了肯定不会和别人为了广场舞音响吵架的。”
纪暄换了一双3公分的高跟鞋，正要拧门把手，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应该是的。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吵的？”
陆斯年却忽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才不是，你这么懒，平时让你夜跑都不愿意，老了还能大晚上出去跳广场舞？”
这一笑眉目粲然，三十岁的男人难得流露出一点儿属于少年人的英气和痞气。
纪暄的笑容也似乎因此而真切了几分，回应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纪暄博士时专攻宏观经济学，发表了一两篇影响因子尚可的顶流期刊，还拿到了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的资助。种种条件加持，很顺利地得到了南嘉大学的教职。
这学期开始，她主讲经济学院的区域经济学和产业经济学，都是大课。几乎每一节课，她都要点名，铁面无情，久而久之被经院学子赐名“冷美人”。
饶是如此，仍有不少逃课甚至花钱找人代上课的学生。大学并不是一个汲取知识的器皿，更多的是一层闪闪发光的糖衣。学生只在意能否拿到一纸证书将自己包装得光鲜亮丽，至于课本上的知识，只需在期末考那几日熟识便已足矣。
纪暄看着教室里几张眼生的面孔，踱步到讲台前，拿起点名册。
“张南星——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纪暄随意指了个教材上的思考题。
那个被叫到的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悻悻地摸了摸脑袋。过了会儿，嘿然笑道：“报告！老师，我不会。”
班上立刻小小地骚动了一阵，众人见状都不免笑嘻嘻地交头接耳，等着看笑话。
少数几个同样是来代别人上课的则紧张兮兮地拿出手机，一阵狂发消息。
纪暄看了这男孩一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让他坐下了。
接下来两节课，学生的学习热情分外高涨。
下课后，刚刚那个被纪暄点到名字的男孩走近讲台，朝纪暄乖巧一笑。
现在的孩子营养都太好，十**岁的大男孩儿，高了纪暄一整个头。低垂着眼睛扮乖，看着像只超大号的哈士奇。
纪暄一边收拾教材和讲义，一边问男孩子：“你是哪个学院的？”
男生一开始还想装蒜，低声忸怩道：“我就是经院的呀，不然怎么会来上老师您的课？”
纪暄觑了他一眼，也没戳破，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可得好好学习了，常识性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说着往教室门外走。她今天只有早上这两节课，打算赶紧回家改一改最近要发的一篇论文。
男孩却急了，连忙追上来。
“老师——”他在纪暄后头大声喊，“我叫汤乐！隔壁公共管理学院的！”
又跑到纪暄面前，低下头，小声问道：“能加一下您微信吗？”
这样的事儿在纪暄的生活中并不少见，而她也如过往的每一次一般，报以优雅淡然的笑并断然地拒绝。
“学院官网上有我的工作邮箱，有什么事发电邮给我。”
*
刚走出教学楼，纪暄就收到两条微信消息。
一条来自她的未来婆婆吴永青：
「暄暄啊，明天是俊俊的生日，我们打算晚上一家人小聚一下，你也过来啊。」
俊俊是陆斯年哥哥的儿子。
陈娴对这桩婚事唯一的不满就是陆斯年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好在纪暄和陆家一家人相处得都相当不错。且多子女家庭亦有不同。陆家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省会和南嘉市都有不少产业，哪怕只是小儿子，将来腰包也是相当阔绰。
另一条来自薛谧：
「暄，我在家快被我妈烦死了，求解救！和我一起去万科那片儿逛逛吧。」
才刚上午10点，左右无事，出去逛逛街再吃个午饭也不坏。
她给吴永青回：
「好的，阿姨，明晚我一定过去。」
回复薛谧的，只有一个“OK”的表情包。
南嘉去年的常驻人口不过五百万，但大型商场就足足修了4个，且彼此毗邻，连成一片，显得人气不足，到处挂着冷清。
薛谧在KFC的甜品站里等她，一见面就要塞给她一支甜筒。纪暄戒糖多年，平日里从不吃任何含糖零食，只是摆手谢绝。
薛谧不免嘟起嘴巴，痛心疾首：“你说说你，要不要这么自律啊？不吃甜品，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
纪暄不吃这一套，只道：“看着你吃就够了。不是要去逛衣服么？走吧。”
两人沿着商场铺着乳白色瓷砖的光滑地板一路慢慢绕圈。大型商场里的冷气永远足够，空气永远芬芳，无数的射灯和电线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里的人不知冬夏，无所谓黑夜与白天。
薛谧兴致高昂地试了几套衣服，最后还是没买。
“算了，线下店都是宰客的，”薛谧怏怏不乐，“我还是淘宝买吧。不然我妈又得念叨我了，本来裸辞在家就够十恶不赦的了。”
薛谧大学毕业之后先后在北京和深圳的会计师事务所都干了几年，去年终于忍受不了天天加班的作息，裸辞回了老家，自此成了薛母口中的一等不孝女——人到三十，没房，没车，没工作，还没对象。
说到这里，薛谧不由嚎了一句：“暄暄！你知道你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压力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妈一定想让你当她的女儿……”
纪暄拍了拍她的肩膀，岔开这个话题，只道：“行，都是我的错，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薛谧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解释道：“我开玩笑的。暄暄，我好羡慕你，你是怎么做到人生一点弯路都不走的？”
纪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了笑：“可以了啊，奶死婊活，再说下去我都不知道我要犯什么滔天大错了。日料自助吃吗？你不是前两天还在说你想吃北极贝刺身？”
薛谧却并没有如同纪暄想象中的那样欢呼雀跃，而是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对面某个大牌化妆店，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头的巨幅代言人海报是她出了轨的老公。
纪暄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装修华丽的大牌化妆品店门口陈列着数派色彩各异的唇釉和唇膏。
一个身量娇小玲珑的女孩正侧对着她们在试色，露出半张小巧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大大的褐色杏仁眼，微微嘟起的樱桃嘴，像极了年轻时的关之琳。
店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脸上。她每放下一支唇彩，立刻就有别的女客拿走结账。店里的柜姐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就连那些陪女客前来购物的男士也不免心猿意马，一个穿着Loewe衬衫，别着Hermes腰带的公子哥就意有所指地问柜台后正在打包装袋的柜姐：“这也是你们这儿的？”
柜姐小心翼翼地陪笑：“不是的先生，我朋友刚好路过而已。”
倒是一旁这位二代的女伴不乐意了，不阴不阳地道：“怎么，你们家现在做的不是女顾客的生意了？改做男顾客的生意了？”
柜姐连忙赔笑：“我们这是彩妆，男女顾客都能买。”
公子哥和女伴走后，汪果慢悠悠地从门口走进店内，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瞧这些女的这点德性，癞蛤蟆看得跟传国玉玺似的，以为谁稀罕！”
钟曼柔赶紧把她拉了过去，瞪眼道：“大姐，你再说下去，我这工作还做不做了？！”
见汪果不高兴，钟曼柔又道：“不过，你往这一摆，买化妆品的人多多了，小果，要不你明天还来吧！”
汪果翘着二郎腿，语气懒懒：“不行，我外婆住院了，我得去看她。”
说着却把手里的名片一抖，打开手机开始加好友。
钟曼柔大惊：“这是什么？”
汪果还是那副懒懒散散，要死不活的表情：“刚那男的给我的手机号码啊。”
一时半会的，钟曼柔甚至想不起要问他们是怎么暗度陈仓上的，只能大吼一声：“人家看着有女朋友啊。”
汪果抬头，看了她一眼，真是美目流转，顾盼生辉：“那关我什么事？我现在又没有男朋友。”
“还看吗？”纪暄收回目光，语气淡然地唤了一声边上已经目瞪口呆的薛谧，“不看就进来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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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