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珠安葬好兰心之后，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一是为这样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自己眼前被奸臣所害，二是为自己的松懈大意。
她花了好久才调整好思绪，然后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在王府门前，毫不意外地被拦住了。两个持剑护卫说没有王爷的命令不允许出门，柳珍珠是知道这事儿的，欧阳倩跟她讲过。
这王爷也不知是控制欲强，还是怕府邸里的美人们跑了，总之轻易不让人出门。柳珍珠就是来试试，真不能她就爬墙。
她看见真出不去就放弃了。
大门的两个护卫看见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去禀报王爷。”然后就匆匆走了。
李朝风听了护卫的回禀后，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自己则来到柳珍珠院落。他来得正巧，远远就看见柳珍珠越墙离开。
她身手敏捷，像只灵活的飞燕，向往春天、向往自由、困不住的飞燕，就那样飞远了，飞远了。没有回过一次头，对王府这冰冷的牢笼没有丝毫留恋。
李朝风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那个一身红装的女子，也是这般，头也没回地越过了寂寞宫墙，也抛下了他。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摸了摸手上冰凉的翡翠玉扳指。
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李朝风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好留恋的，不过是个精致的牢笼罢了。他十分大度地、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于是没有拦住她，放她自由。
他独自站在原地，任风雪让自己白了头。
*
柳珍珠今日出门目的有二：一是找到兰心的家人；二是拿回自己的大刀。
安葬好兰心之后，她回府时有个自称是兰草的小侍女找过来，同她说兰心其实还有家人，兰心平日里都会省下俸禄去补贴家里，而且常常揽下采购的活计出去见他们，看起来关系蛮亲的样子。
柳珍珠便想出去找找她的家人，倘若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帮衬一下。
至于她的刀，是为了拿回来砍大奸臣的。她必须尽快解决了他，否则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死于他手。
柳珍珠先去提了刀，拿了之后又觉得莫名其妙，她去见兰心的家人带刀干嘛，保不齐还会吓到人家。但是拿都拿了，一时也不知道要放哪，便还是带上了。
带上刀之后她变得引人注目许多，毕竟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提着半身高的巨刀的模样可不多见。柳珍珠也不在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异样的眼光没见过，她早就习惯了。
她向着兰草说的地方寻去，却见越走越偏，她绕过曲曲折折的小巷，最终停在了一个青楼面前。
柳珍珠抬头望着这在冰天雪地里花团锦簇、飘着奇异暖香的青楼，一边惊疑自己何时走错了，一边转身离去。还未走多远就被一个喝得烂醉的男子拦住了。
这人满脸淫/笑：“美人，怎的如此孤单，小爷陪陪你？”
柳珍珠心说他这声美人比大奸臣说的令人作呕多了，可见长得好还是很有用处的，一样是烂人，长得好就是会令人格外宽容些，至少大奸臣喊她美人没有被她打得屁滚尿流。
心绪流转间，这个男子已经被柳珍珠踹倒在地。
柳珍珠面不改色地踩着他离开。
还未走远她又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听见地上这烂人醉鬼嘴上嘟囔：“兰心，你个贱人……”
柳珍珠猝然回头，蹲下身拽住他的头发：“你在说什么？兰心，是你谁？”
醉鬼恍惚地睁眼，也没听清她说什么，看见她的脸就开始露出那种令人作呕的笑：“美人……”
柳珍珠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巴掌：“我问你，兰心是你谁？”
醉鬼像是被打服了，窝囊地说：“兰心是，是我家的小婊……”子。
他还没说完，就又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畜生，说人话。”
醉鬼瑟缩了一下：“她是我姐姐……”
“去摄政王府当值的兰心？她是你姐姐？”柳珍珠感觉有些荒谬，却见这个该死的醉鬼点了点头。
柳珍珠这才仔细地看了眼这个烂人的脸，他的眉眼的确与兰心有些相似，还有耳朵，同样是大耳垂的福气之相。
只是兰心没有福，又是有这样的家人，又是被奸臣所害，只能祈求上天可怜可怜她，来世给她投个好胎，不要再遇见烂人了。
柳珍珠仔细盘问他了才知，这个醉鬼叫陈光耀，的确是兰心的弟弟，只是他连兰心原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兰心平日的确是省下俸禄，只是不是为了补贴家里，是被这个烂人威胁，抢劫一空，然后拿来游街喝酒、逛青楼。
前些日子兰心照常出来见他，却怎样都不愿把钱给他，他便动手打了她，所以那日兰心才伤痕累累地回来。
柳珍珠听着气愤，但是又想起兰心身上的鞭伤，她总觉得不只如此，于是却耐着性子问：“你们爹娘呢？”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其实一切都已经明了了，有这样的弟弟，爹娘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呢。但是她就是问下去了，可能是不信，不信兰心惨到这种地步。
陈光耀缩着身子没敢说话。
柳珍珠眼睛一眯，把刀横在他脖子上：“带我去找他们。”
陈光耀便颤抖着起身，带她去了他们家。
这不是一个多富裕的家庭，但也不愁吃喝，从房子就可以看出来，这个房子杂乱，却完完整整的，没有什么短缺的东西。然而这样一个家庭，将女儿卖为奴籍，推入火坑，引来了杀身之祸。
柳珍珠握紧刀柄，闭了闭眼，让陈光耀开门。
屋内果然不出她所料，杂乱但不贫困。
一个矮小的老妇人迎上前来：“光耀？怎么今日回的这样早？”
陈光耀没敢吭声，柳珍珠在他身后出来：“我是兰心的朋友，兰心死了。”
那老妇人愣了一下，说：“姑娘请坐。”竟是对兰心的死没有任何表示。
柳珍珠深吸口气，坐下了。
那老妇人见她长相不错，身着华服，眼珠子一转，立刻笑容满面道：“你是兰心的朋友啊，可有婚配？”
这妇人竟然不要脸到想打她的主意，柳珍珠今天是开了眼了，她顺着这妇人的话说没有，想要看看她究竟能离谱到何种地步。
果然妇人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喜气洋洋地说：“这不是巧了，我家光耀也没有娶妻呢！”
柳珍珠冷笑地看了一眼陈光耀，陈光耀缩着身子不敢吭声。
老妇人十分急切，自说自话就完成了一系列流程跳到完婚了：“你们挑个良辰吉日，早日完婚吧。”
柳珍珠不打算听了，她提起凌冽的大刀劈断了方桌，方桌顿时四分五裂：“你们先前对兰心做了什么！”
老夫人愣住了，陈光耀脸白了。
二人在泛着寒光的大刀前哆哆嗦嗦地交代了，并跪下痛哭流涕，表示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柳珍珠冷眼听着他们将兰心卖为奴，等她进了王府又不要脸地像个血蛭一样巴上来找她卖惨要钱。
前些日子兰心受够了，不愿再给他们钱，他们就绑了她，锁在家里，联系了一个六十岁的光棍老头，再次把她贱卖出去，给人当娘子。
他们说到此处还不认为自己有错：“我们也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姑娘，年纪也大了，该嫁人了，方员外是个好人家的，家境不错的，这婚事算她高攀了。”
高攀？好一个高攀，一个芳龄二八的妙龄少女，和一个六十岁的畜生老头，这也是高攀？
柳珍珠初来长安城的时候听说过这个方员外，他就是一个喜欢凌虐少女的畜生。专挑穷人家的小女孩，欺人家没钱没势，开罪不起他，常常强抢民女。然而她听了这么多传闻，却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家主动将女儿送去的，竟还说什么高攀，真是荒谬！
他们为自己开脱，说兰心逃了出来。
只是柳珍珠见陈光耀眼神闪躲，手腕一转，砍伤了他的右手，他立刻呼痛讨饶，说了实话。
原来兰心的确逃了出来，只是她不只逃了一次，她逃了许多许多次，整整三日，她一有机会就跑，然后被抓回来，被绑住、被辱骂、被打，甚至差点被凌辱。
陈光耀为了讨好方员外，提前将她带去方员外府中，兰心被鞭子打得浑身是伤，趁机狠狠咬了方员外一口，凭着一股狠劲跑了出来。
只是最终死在王府。
柳珍珠狠狠闭眼，手中的刀砍断了陈老妇人的一只手臂和陈光耀的子孙根。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不知兰心是如何忍着在这样恶心的地方呆那么多年，从没输过的江湖第一女侠认输，她承认她厉害。她甚至无法在这儿再呆一秒，而兰心已经熬了许多年。
她想，兰心啊兰心，你可长点心。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做个自由自在的女郎，可去江湖闯荡，可在宅院争宠，也可什么都不做，只求自己快乐。
倘若我早些遇见你，定要将你拐走，拖着你走遍千山万水，看遍万家灯火；若你想停一停，那我们便寻一处风景宜人的地方，搭个小院，看日出日落，看花开花败。
只是可惜，倘若只是倘若。
第7章 烂人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