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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草露

这实在是件不幸又挫败的事,海生花每次溜去石洞,遇见的都是醒着的犬大将,即便睡着了也会被她放到最轻的脚步声惊醒。

她总想偷摸潜进去,奈何他警惕性太高,但凡有人靠近就能被他立马察觉。

直到他身上的伤势痊愈完好,被家臣接回云端宫殿,海生花这才重新夺回石洞的使用权。

翻阅偷来的古籍,海生花戴着能掩住口鼻的面具埋头沉浸于调香,去净皮膜,用纸包好,置于陶盆内干燥后,置于乳钵内研磨制粉,再倒入木匣,放入香灰。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午膳过后了。她将木匣藏入宽大的织袖中,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到拢玉馆。

莲君也刚回来,见她进门,急急迎过来:“那几样胭脂膏与脂纸我已送到扬子殿,夫人收了礼,并邀请您共用晚膳呢。”

海生花闻言,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母亲当真这么说?”

莲君点点头。

在扬子殿夫人的款待下,海生花酒足饭饱。扬子殿夫人见她模样怯懦可怜、行事胆小谨慎,不禁生了恻隐之心,又问她受没受委屈,媵侍们不好了只管找母亲来说。

“母亲,您什么时候能再给我和姐姐生个小弟弟呀?”海生花见扬子殿夫人腕间的木串一晃而过,暗自松了口气,又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么多年了,那里的零陵香依然药效不减。

"我也不知为何,说到恩宠也不缺,许是当年生你姐姐的时候伤了身体吧,肚子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动静……”扬子殿夫人握着她的手轻叹了口气:“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见海生花不语,哑然失笑:“你也快十七了吧,是时候指个人家了。”

海生花乖巧应是,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抬头,正对上十六夜身后那人幽冷的目光,心里咯噔作响,忙垂下头。

回拢玉馆的路上,海生花已有三分醉意,却依旧存心留意身后动静,不出所料觉察到有人跟自己一路过来。

她打发莲君去守夜,自己则换了身嫣红色的单薄纱衣,绣了大片的红簇簇的芍药花团,懒懒倚在榻上。睁开眼,便与熟悉的目光相撞,是不知何时进来的刹那将军。

夜色阑珊,烛光微明,刹那猛丸的脸半隐在阴影中,叫人瞧不清楚,却无端散发寒气。

“殿下。”他向她行礼。

“这么晚了,猛丸将军不去保护你的公主,跑到我这儿做什么?”海生花故作吃味,含嗔地望向他,双眼在月色朦胧中显得愈发盈盈。

“夫人担心您,特地派我来看您有没有睡下。”他面上波澜不兴,声音却藏着几分急不可耐,生怕她听不懂。

海生花唇畔勾起一抹嘲讽,脚尖勾起裙角,如他所愿走到他面前,缓缓攀上他结实的肩膀,嗓音柔媚撩拨:“那就谢过夫人美意了。”

刹那猛丸的身子登时僵住,仿佛有电流蹿遍全身,浑身发麻,连手臂也僵硬得无法移动一分。

“怎么了,将军?”

海生花挑眉,伸手抚过他英挺的剑眉,眼底是浓烈的欲念。他呼吸急促地望着她,像极了一匹饿狼看猎物时垂涎的贪婪。

他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声音低沉沙哑:“殿下这是在诱惑我吗?”

海生花笑容不减,

“将军不也是在诱惑我吗?”

刹那猛丸终是把持不住,俯首吻上嫣红的樱唇,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满腔热血。

海生花轻巧地与他嬉戏缠绵,勾他深入。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她微眯着眼享受甜蜜,心头泛起涟漪,仿佛有羽毛划过,酥酥痒痒的。

身体渐渐瘫软,无力地软在他怀里,刹那猛丸仿佛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辗转反侧。

仿佛坠入深渊,又被高高抛起至云端。海生花死命忍住泪水,不让它掉下,双手牢牢抱紧他宽厚的背,他已经彻底沉沦了。

她要他彻底忘记十六夜,完整地属于自己。

世间的这种女子,平时冥顽不灵,毫无可爱之相,而偶遇时机,却会显示高明手段,真乃意想不到。

不远处的廊檐下,可怜的十六夜公主怔怔望着相拥而眠的男女,纤纤玉指不自觉攥紧手帕,许久,等室内的最后一抹烛光熄灭,才眸光闪烁地悄然离开。

第二日,海生花再度端坐在扬子殿,旁边坐着十六夜,正不时拿眼瞄她,又颇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脸上滚烫,仿佛昨晚塌上滚的是她一般。

“你昨晚可休息的好?”扬子殿夫人撂下中国瓷的茶碗,问道。

“劳母亲挂念,一切都好。”海生花有些局促。

扬子殿夫人笑得意味深长,眼神暧昧:“葛生姬如今大了,心事也瞒着母亲了。”

她羞答答地埋下头,像只鸵鸟。

扬子殿夫人也懒得再打哈哈,直接问道:“你可有中意之人?”

海生花心头一跳,脖颈渡一层粉,不敢抬头去看守在屋里的刹那猛丸的脸色,只好低低说:“还,还没有。”

乳母心直口快,替扬子殿夫人训斥道:“你这样孩子气,真要命!不管身份何等高贵,在有母亲教养期间,孩子气还有理可说,如今你孤苦无依,还是这么不懂世故,畏首畏尾,太不成样子了。”

海生花闻言,立刻惊惶地白了脸色,泪在眼眶滚来滚去,叫人萌生怜意:“母亲明鉴,葛生姬不敢!”

扬子殿夫人见她这般受惊,就道:“啊呀,我是想你早有心仪的公子。既然如此不勉强,待日后有合适的人选,再告诉我便是。”

“是。”海生花只顾垂头绞手绢。

扬子殿夫人看她的表现,只当她腼腆羞涩,就又和十六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闲话,随后让刹那猛丸护送海生花离开,临走之时还嘱咐他要好生护着。

海生花暗中观察继母神色无异,便明白十六夜只告诉了她自己与人相好,并没有说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更没有说出私通之人是刹那猛丸。

午后,她掐算着十六夜小憩完毕,急匆匆备了礼便往寝宫而来。

十六夜正由仆从服侍着更衣梳妆,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面影,轻柔如薄雾轻云,美到让人不忍移目。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新画的远山黛,莲瓣似的娇美面孔,容光潋滟,温柔似水。

见她进来,十六夜放下胭脂贝壳,屏退侍女:“妹妹来了,请坐。”

海生花也不多话,泪水涟涟地扑到她脚边跪下,嘤嘤泣道:“我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姐姐原谅!”

十六夜一惊,忙扶她起来:“妹妹何出此言?”

海生花摇着头哽咽不语。

十六夜轻声叹息道:“你我虽非同胞姊妹,我却一直视你如亲妹妹爱护,今日你受了委屈,怎么反倒不与我说了?”

海生花伏在她膝上,泣不成声:“是我不配做您的妹妹,我不该……”

她抬头直直望向十六夜清澈明丽的双眸,的确是无比真诚,找不出一丝一毫虚假,如果不是明白她真心疼爱妹妹,海生花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用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博取她的怜悯。

“姐姐,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您什么,唯独这件事,我是真心喜欢猛丸,昨夜已经和他……做出丑事,无颜苟活在这世上了!”说罢,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十六夜静默良久,才用帕子替她拭净眼泪,轻启朱唇,

“葛生姬,你我姐妹一场,你喜欢猛丸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你不要忘记身为女儿家,名节贞操何其重要。”

海生花含怯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哗啦哗啦往下淌:“将军一直对姐姐情根深种……姐姐可会怨我?”

十六夜轻柔地拭去她腮边泪痕,温婉一笑:“傻妹妹,我怨你作什么?我本就对他无意,你喜欢便最好,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怪不得这几日他常向我问你的事,你不要辜负他一片痴心才好。”

见海生花愣愣的,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揽过妹妹的脑袋:“你是不是又在寻思他曾向我提亲的事了?那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谁还会惦记,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多谢姐姐成全。”海生花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靠在她怀里。

这么多年养条狗都养出情感了,更别说人了。虽然十六夜并不喜欢刹那猛丸,但谁会眼睁睁看着曾经爱慕自己的男子转眼爱上自己的异母妹妹,心里一丁点芥蒂都没有呢?

更何况她是十六夜公主,有那么风韵娴雅、妩媚含羞的姿态。

从小规定学习种种学问,就是琴和笛,也都样样精通,清音响彻云霄。十六夜公主的多才多艺,如果一一列举起来,简直如同说谎,叫人不能相信。

她的脸上,真诚中那抹不自然的黯淡与落寞没有瞒过海生花,不禁暗自得意。

十六夜抚摸她柔软青丝的手忽地一顿,轻声叹道:“葛生姬这样楚楚可人,定能与将军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海生花道:“只是此事需要拜托您向母亲保密,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亲。”

十六夜微微一笑,轻轻握着她的手抚摩着,眼底却流淌着一抹淡淡忧伤,不过转瞬即逝:“你我情谊深厚,不论如何我都愿意帮你。”

二位都是青春年少,恣意任情,贪爱着即落的草上露、一摸即消的竹上霜那样的香艳旖旎、潇洒不拘的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