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作文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作文网 > 仙侠 > [红楼]韶光录 > 第4章 第四章

第4章 第四章

送走了贾府派来的人,黛玉暂且放下了这一桩心事。

林府如今只有他们父女两个正经主子,林如海公事繁忙,加上年关将近,几乎要住在府衙了,念及黛玉独自在家难免孤单,林如海心下愧疚,每逢休沐日都将同僚的帖子拒了,或带着女儿出门游玩,或在家中围炉煮茶,倒也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思。

林如海虽不曾提及政务上的事,但黛玉素来敏感聪慧,加上前世偶然获知的消息,逐渐察觉到林如海的处境十分艰难。

据黛玉所知,今年是宣明二年,上皇退位不足三载,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新帝即位后先重用上皇心腹,又起复上皇旧臣,恐怕并未彻底掌控朝堂。这种境况倒让黛玉想起了王熙凤:表面上是威风赫赫的国公府管家奶奶,上头却压着两座大山,贾母是地位超然的老封君,王夫人既有凤凰蛋儿子贾宝玉,后来又是贤德妃娘娘的生母,无论哪一个都得罪不起。王熙凤呕心沥血,费尽心机也做不到八面玲珑。

夹在两任皇权之间的林如海又当如何?

黛玉不禁为父亲捏了把冷汗。

黛玉虽学过四书,后来自己也读过不少史书,但她到底没出过闺阁,对官场上的事只能纸上谈兵,不敢贸然插手,毕竟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说不定林家最后的结局还不如前世呢。

黛玉且忧且思,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人已瘦了一圈。这日林如海休沐,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暗恨自己对她疏于照顾,便打算带她去集市上转转,买些新奇的小玩意逗她开心。

扬州繁华,水路畅通,各地各行的富商来往便利,但也因此鱼龙混杂,林如海怕有人冲撞了黛玉,寻常出门只带去人少的园林或包船游湖罢了。

为保障黛玉的安全,林如海特地带了十几个有功夫的家丁,让黛玉扮作小公子,才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买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又看了几样街头卖艺的表演后,黛玉随林如海来到一家茶楼,至二楼雅座,店中小二殷勤而不显谄媚,手脚麻利地上了茶,也不多话,安静地退下去了。茶自然是好茶,只是却顾不得细品了,盖因楼下正有个身穿青衫手执羽扇地老先生在说书,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黯然低诉,引得堂客们时而拍手叫好时而感动落泪,黛玉亦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先生讲到一处好笑的地方,满座皆哄然大笑,黛玉也拿帕子掩着嘴儿笑,双眼晶亮粲然,林如海便想着以后要带她多出来走走才是。

黛玉难得出门一趟,林如海也纵着她,这一日倒是玩得尽兴了。父女两个还去酒楼吃了饭,至晚方归。

本朝国富民安,不禁夜市。黛玉坐在马车里,将窗户开了条缝,但见灯火点点、行人如织,心道好一副盛世景象。

转念却想,如此繁华盛景于自己却是过眼云烟,不由微微一叹。

她一个雪团子似的小人儿,倒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苦恼,林如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便问她是否有什么心事。

黛玉不想告诉林如海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只胡乱搪塞罢了。

将死之时做了一个梦,醒来就变成了幼年时的模样。说出去有谁会信?世人听了多半认为黛玉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魔怔了。即便林如海愿意相信,黛玉也不敢说,她自己尚不敢轻易回想前世之事,又怎么忍心让林如海知道?还嫌林如海不够伤心么?

但是什么都不说,靠她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为林如海分忧?

而这些迷茫犹豫很快就化作了坚定。这日,林如海下衙后,派小厮知会黛玉,说是有同僚相邀小聚,晚些回府,这也是常有之事。此后接连数日,林如海皆有邀约,他早出晚归,父女两个竟难见到一面。

到林如海再次休沐时,张进家的等人已从京城回到了扬州。林如海便又对黛玉重提送她入京之事。

黛玉心知林如海不会无故提及此事,因道:“女儿虽不愿离开爹爹,但也明白,爹爹定然是为了女儿着想。想必爹爹是觉得扬州局势不好,担心女儿会有危险罢?”

林如海惊道:“你听谁说的这些?”

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事,黛玉才更觉得难过。

“上皇禅位却不愿放权,新帝不甘心只做傀儡,如今两皇相争之势越发激烈,爹爹不敢在这对天家父子间摇摆,又不想尸位素餐,便只能抱着必死之心为江南百姓做些事了。”

这都是黛玉凭借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天底下竟能有如此聪明早慧的孩子么?可看着黛玉的神情,林如海宁愿她天真蠢笨些。

黛玉缓缓地对林如海道:“前世大约这个时候,我随贾府派来的那几人坐船去了外祖母家。一直到十六岁那年,外祖母仙去了,我也病得起不了身,那日我大限已至,却梦到了娘亲,我以为她是来接我与你们团圆的……醒来后就回到了这里,正是我在灵堂晕倒的那晚。”

林如海早知自己命数,并不难过。却难以接受黛玉早夭,岳母分明在信里说了,会好好照顾黛玉,把她当成嫡亲的孙女儿,怎么会……

“你为何病得那么厉害?那府中竟不给你看大夫吗?”

即便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可请了那么多名医都说,只要好生调养,并不会影响寿数。何况林如海已决定将全部家财都托付给岳家,尽够黛玉穿金带银几辈子的花用,万万想不到她在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就病逝了,除非那府里待她并不精心。

黛玉不愿多说,只道:“自然请了太医来看,大约是我福薄身子弱,太医也没法子。”

林如海又怒又痛,双目通红,颤抖着将黛玉抱在怀里。女儿如此柔弱可怜,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娇百宠地养到这么大,比世间多少男儿都聪明灵秀,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着骨肉生离的痛苦要将她送到岳家去,现在却得知,他自以为的好去处却是他女儿的葬身之地。

“玉儿,是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化作一句充满悔恨与爱怜的叹息。

林如海没有问黛玉为何现在才告诉他。黛玉也没有问林如海为何不怀疑她的话。父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

黛玉问:“爹爹可愿为林家、为了女儿博一个将来?”

活着比死艰难百倍,黛玉虽然不愿再做一世孤女,可林如海若执意撞那南墙,黛玉也不会勉强他回头。

林如海忙道:“你是为父的掌上明珠,为了你,爹爹有什么做不到的?你放心罢。”

黛玉道:“圣上如今根基不稳,受制于上皇,可据女儿所知,圣上目前只是示弱于上皇,隐忍以待来日。宣明十一年,上皇薨逝,朝纲并未大乱,国孝刚结束,圣上就命人查抄了甄家。圣上的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哪个甄家?”

“金陵甄家,和外祖家是老亲。”

林如海心中一动。他早发现江南官场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捏着许多大盐商的把柄,捞取了不少钱财,他先前隐约猜到其中或许有上皇的手笔,眼下倒能确认了,只是上皇或许不知甄家已被他养大了胃口,都敢从虎口夺食了。

但甄家倒台对林如海未尝不是个好消息:既然宣明帝是最后的赢家,那甄家就可以是林如海向他投诚的筏子。

“玉儿真是帮了为父一个大忙。”林如海道,“有了甄家这个突破口,为父不仅能为江南百姓做些事,也能让圣上看到我的诚意。”

“此事可有凶险?”黛玉有些担心,甄家有太上皇做靠山,屹立在江南数十年,要找他们的把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如海安抚道:“玉儿放心,为父自会谨慎行事。”他打算向宣明帝借人,如果宣明帝允许他上船,必然会尽力保护他的安全。又问黛玉:“你可还记得上皇是哪一年病重的么?”

黛玉想了想,“应是宣明八年。宣明六年,二舅舅家的大表姐封了贤德妃,第三年的上元节娘娘回府省亲,贾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

贾元春几年前入宫做女史了,林如海是知道的。他默默算了一下,元春封妃的时候宣明帝都年近不惑了,而且他并不是个昏庸好色之徒,怎么突然册封一个勋爵家的姑娘?还封了这么一个夸张的封号。

林如海有些疑惑:“你大表姐封妃是因为你哪位舅舅或表兄立了大功么?”

黛玉道:“并不曾听说。但外祖母和二舅母常说大表姐是有大造化的,想来果真如此罢,圣上册封了大表姐之后,还下了特旨,允许宫妃回娘家省亲。为此,外祖家还花了许多银子建造了大观园。”

黛玉并非完全不通庶务,她早看出贾府在坐吃山空,能盖出大观园,少不得要用林家的钱,她当时寄人篱下没办法说,现在也不想说出来徒惹林如海难过。

但林如海岂能不知?那时他大约已经不在了,而林家的钱正好解了贾家的燃眉之急,他们鲜花着锦,林家的女儿却凄凉病逝,何等讽刺。

再说“贤德”封号,看似尊贵荣宠。可本朝历经百年了,后宫宠妃不知凡几,远的不说,上皇在位时,甄贵妃可谓是宠冠六宫,甄家都跟着鸡犬升天,在江南做起了土皇帝,她也不曾有过双字的封号。

林如海便问:“你舅舅、表兄可曾高升么?”

黛玉道:“也不曾听闻。爹爹,此事有何不妥?”

林如海道:“前朝与后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古以来,外戚之祸都是由宠妃而起,圣上也是人,也会爱屋及乌。为父觉得奇怪,是因为你大表姐的盛宠来得突然,贾府又不曾因她再进一步,或许圣上此举另有深意。”

黛玉眼前一亮,“将欲夺之,必先与之。”

林如海赞许地看着她。

黛玉又想起了一些事,蹙眉道:“当日听闻甄家被查抄的消息,外祖母失手摔碎了茶盏,我从没见过她那样失态。”

贾母出身侯府,在荣国府鼎盛时期是当家主母,她的心机与见识少有人及。即便年老糊涂了,于大事上应该还保留些敏锐,也许当时已经有迹象表明圣上要清算贾家,或是贾家有人犯了和甄家类似的重罪,因此在看到甄家的下场后,贾母预感到大厦将倾,而家中无人可以倚仗,才情急失态。

不能再让黛玉去贾府了。林如海想着。可他并无续弦之意,黛玉又如此年幼,即便自己能奋力护她周全,她也难免会被人质疑教养问题。

“对了,”黛玉突然道,“爹爹,我想起来了,太上皇第一次病重时,听说是被一个从江南进京的邱神医治好的。宣明十一年上皇再次病重,外祖母还让大舅舅和琏二表哥去找邱神医呢,说是为了救一家子人的性命。”

林如海却想:世上真有神医!能治好黛玉的不足之症么?

“玉儿可知那邱神医是哪个州府的?”

“不知。只恍惚听闻,邱神医好像是药王孙思邈的第许多代徒孙。”

这也够了,至少不是大海捞针。林如海观黛玉脸色,见她有些疲惫,忙让她先去洗漱休息一番,自己安排信得过的家仆打听邱神医的消息。

说了半晌的话,又哭了几回,黛玉的确累了。想着业已将前世所知的大事悉数说了,林如海必定要精心谋划一番,便不去扰他,回房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