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周末。
晚上，榛兮特意给时文安发了短信，提醒他明天的治疗时间。
时文安很快就回了信息：【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榛兮总是心神不宁，越到最后一次的治疗，她越是紧张，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她害怕又期待。
榛兮吃过早饭就到了“丁香结”，她眨眨眼，从早上醒来开始她的左眼皮就一直跳。
周末客人多，店里众人都在忙着带本。
笑笑最近在剧组，不在X市，夹心他们在忙着开本，榛兮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右手拖着下巴发呆。
希望“左眼跳，好事到”的传言能再灵验一次。
因为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治疗了，所有的因果都会在最后一场梦里浮出水面。
那天时文安也来的很早，两人笑着打招呼。
一切就绪，榛兮闭眼，深吸口气，才郑重的戴上丁香结手链，“时先生，我们开始了。”
时文安轻轻闭上双眼：“好。”
【梦里。】
据长安城的百姓说，那一年之间连续发生了好多大事。
怪象频发，长安的枇杷树树叶格外萧条，树上六月也未见结果实，却在大雪纷飞的腊月开满了鲜花。
那年文安太子刚刚登基，就身体抱恙，不过登基数日就把皇位传给了十三弟，从此销声匿迹。
世人艳羡的太子夫妇也在那一年不见了踪迹。
坊间有人说太子妃得了痴傻的怪病，文安太子隐姓埋名，带着太子妃浪迹天涯；有人说他们夫妻那一年双双殒命在护城河畔，终难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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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榛兮看着这一切，泪流满面，她想起来了，她终于记起了和他有关的所有——
“有功利心的人才好控制”，那年她在关府外偷偷听到了白小娘的秘密，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也是在那天，她知道白小娘是金国奸细的秘密，关戎殊忍辱负重数年，金国养精蓄锐，里应外合，他们父子想一举拿下长安城，在天下称王称帝。
想到儿时那个一同射箭骑马的寡言少年，还有日日相伴，情同亲姐妹般的白小娘，榛兮心痛难耐，已怀孕数月的榛兮受了刺激，捂着肚子满头大汗，耳边回忆起儿时同关戎殊的对话——
“你离我远些，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没有可怜你。”
“那也离我远些，靠近我会变得不幸。”
“胡说八道，哪有人会生来不幸，我们选择不了出生，但我们可以决定以后。”
······
“重新认识一下，钱榛兮，我坐在你后面。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谢谢你，我是关戎殊。”
······
可笑可悲。
关戎殊把她横抱放在自己的榻上，又请来医官，直到大夫把完脉说胎儿没事时，榛兮才闭上沉重的眼皮。
关戎殊坐在床沿，目光眷恋的扫视着榛兮的眉眼，如果没有见过太阳，没有试过光明的味道，就会没有期盼，就能够容忍黑暗。
可他本以为见到了属于自己的太阳，却还是只能在阴暗里看着她闪闪放光，他尝试过温暖的味道，就像是让人上瘾的罂粟一般无法自拔。
他想，如果不能拥有太阳，就把太阳也困在黑暗里陪着自己，这样太阳就是他一人的所有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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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榛兮中途醒来，倒掉了碗里的汤药，夜深人静，她偷偷从关府回家，却发现家门大开，还有阵阵厮杀声入耳。
刚迈入大门，入眼就是血色，漫天的血色！
批把树的泥土被管家的血染成了红土，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榛兮捂着嘴，泪水氤氲了双眼。
“爹娘······”她焦急的大声呼唤，四下寻找爹娘。
“嘘！别说话。”榛兮刚开口就被捂住了嘴巴，鼻息间是白小娘身上熟悉的香气，是她元宵节时送她的香囊味道。
“小兮，对不起，我能力有限，只能保你一人，对不起······”榛兮听着白小娘在耳畔一声声的对不起，绝望的摇头、拼命挣扎。
她想救爹娘，找到哥哥他们。
“小兮，弈言他、他刚刚护城河一战战败，丧命在长安城外，文安太子那边形势也岌岌可危，小兮，你一定要挺住，你肚子里还有孩子，我必须要护你平安······”
二哥——走了？文安和大哥也生死难卜？
榛兮知道，天下大乱了。
她痛苦的看着不远处，想救爹、娘，还有钱家上下数百亲人和家丁，但白小娘死死抱着她，挣脱不得。
榛兮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钱氏上下满门被敌人屠戮，却只能跪在地上，被捂住了嘴巴无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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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而至，星河长眠。
榛兮记得那个夜晚，钱宅的枇杷树一夜间开的格外繁茂，嫩黄的花朵却在一瞬之间红林尽然，压抑又窒息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大院。
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她被白小娘困在角落，看着他们押着爹娘，其中一个拿着砍刀的大胡子还一脚踹向爹爹的膝盖。
咣当一声，地上的尘土四散开来！榛兮摸了摸眼角不自禁留下的泪水，愤恨的垂着自己的大腿。
阿爹被当做人肉靶子，他们羞辱爹，拿着短小的匕首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爹爹在生命的最后看向了角落的榛兮，他艰难地弯了弯唇角，想同平日一样对女儿露出微笑······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榛兮大口喘气，无力地捶着自己胸口，白小娘的手背上早已被抓的血肉模糊。
她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被敌人困在角落，在不远处看着爹爹被一点点折磨致死，闭上了眼睛······
昔日的枇杷树黯然失色，刚刚落地的鲜花浸泡在血水之中，大厅里阿娘刚采摘的新鲜花枝也被血水染成了红棕色，黄黄的花朵上还有雪凝成的小血珠滴滴欲坠，整个大院空旷无声，断壁残垣。
“郎君——”突然娘挣开困住她的二人，哀嚎一声匍匐在父亲身边，颤抖着手扶上父亲睁着的双眼，轻轻合上父亲半闭的眼睑。
娘站直了身子：“关戎殊，看在我钱家对你不薄的份上，我求你一件事···护我小女周全。”
关戎殊站在娘面前，勾了勾唇：“当然。”
火光染红了天边，娘亲穿着一身红裙，在父亲尸体旁翩翩起舞，宽大的袖袍挡住了母亲的面颊，头顶的枇杷花多被震落，飘飘扬扬撒了树下阿娘他们一身，今年的花开的格外茂盛···
“小殿下，灭了长安钱家就等于灭了小半个中都皇城，金国定能一统天下。”
关戎殊看着寂静的钱宅一言不发。
爹娘走了，家破人亡，榛兮觉得很疲惫：文安，你在哪？是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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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榛兮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关戎殊囚禁在金国关府。
家，没了；国，危矣。
“小兮，你吃一点东西，肚子里还有孩子，长安一战难料，你还要等着太子来接你们母子回家。”
你看着白小娘担心的面庞，讽刺一笑：“太子？中都太子还是长安太子？”
白小娘面露苦涩，张张嘴巴确实什么都没说，她把盘子放下默默退出去了。
她金国细作白小娘怎配再得到无锡钱氏的一颦一笑······
榛兮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三日、一周、还是半月？
她被关戎殊困在房间里，下令他回来之前不得踏出房门半步，她整日就坐都在窗边发呆，为文安和哥哥祈福。
金国上下都知道，太子关戎殊日日都会到这个关着长安太子妃的房间里，卸下嗜血的冷漠伪装，放低身段，亲自喂上一日三餐，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低柔。
榛兮看着窗外：文安，听说长安一战，九死一生，我日日对着神明祈愿，望你无虞，望中都无恙，望——能早日接我们母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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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盼夜盼，终于等到相见的日子。
让榛兮想不到的是却在两国兵戎相见的战场上，更没想到，他们母子成了他的负担和累赘······
长安城一战，中都大胜，白小娘自然知道金国皇帝的小人秉性，她见形势不对，冒死带着太子妃逃出金国，但两人如瓮中之鳖，在路上白小娘被金国皇帝关战安插的眼线所围杀堵截。
金国皇帝早就怀疑白小娘的忠心。
万箭穿心，榛兮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白小娘哽咽出声，眼睛干涩难耐，她已经哭不出泪水了······
“弈、弈言，谢、谢谢你还愿意来接我回、回钱家。”
白小娘断气的那一刻嘴里还在一声声唤着无锡钱氏，那个盛了她此生唯一快乐的地方，还有她此生最爱的男人——钱弈言。
“榛小兮，你眉毛一挑二哥就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
“知兮兮者，二哥也！”
······
“哥，等以后我长大了，我就把目之所及的地方都种上枇杷树，等六月结果，我们还一起吃甜甜的枇杷。”
“贪吃鬼！”
······
榛兮笑了，一滴苦涩的泪痕从眼角划过。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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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仇家恨，伤心欲绝，两国交战，九死一生。
那天最后的一战在护城河边。
金国长安一战大败，金国皇帝关战仓皇而逃。
长安城内，文安太子登基。
长安万家灯火在那晚齐明，城内街道的批把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仿若在等什么人回家。
天下已定，建康二年，文安太子登基，昭告天下，长安十里，三步之内，宜植枇杷树······
这是他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条诏书，也是送她最后的生辰礼物。
世人万万没想到，文安皇帝的第二封诏书来的猝不及防，是一封秘密的——传位诏书，文安皇帝把皇位传给了十三弟。
自此，史书之上再无文安皇帝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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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兮记得那日，护城河外，她被当作金国人质，尘土飞扬，她看到了数日不见的郎君。
他还是一身黑袍，长身玉立，就像当年秦淮河畔初见那日一样丰神俊朗。
四目相对，榛兮露出了这些时日里的第一个微笑——
文安，亲眼看到你平安，我终能放心；
文安，我可能不能跟你回家了。
······
关战：“时文安，如今你妻儿在我手里，我要的不多，你把中都的兵权交给我，再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你妻儿回家。”
“你无耻！”大哥钱森勋面露憎恶，看着榛兮时却满脸疼惜。
榛兮看着远处男人深邃的双眼，轻轻摇头，都说天生重瞳之人是命定的帝王之相，她笑着看向不远处的男子——
文安，爹娘惨死，阿兄遇难，钱氏满门被屠戮，钱氏小女钱榛兮在人世间除了你再无牵挂，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文安，今年的批把果就不尝了，定是又苦又涩。
时文安一跃下马。
“陛下，不可！”大哥站在一旁欲拦住他。
“陛下······”身后传来士兵的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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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榛兮永远都记得——护城河一战，中都皇帝时文安丢下长剑，脱掉盔甲，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时的模样。
自古“丢盔弃甲”就是对一个战士最大的羞辱，更何况是一身荣耀，满身荣光的他······
榛兮悲痛难耐，那是她捧在心尖上的人，他本该一生骄傲，受天下敬仰，却甘愿为她沦为阶下之囚······
时文安：“兮儿，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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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榛兮记忆里时文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护城河之战，时文安以卵击石，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
原来他在登基之日就拟下密诏，待钱氏之女钱榛兮平安入长安后便昭告天下——新帝登基。
他舍弃皇位，摒弃皇族身份，从中原族籍剔名，自此，天下再无文安皇子，只有钱榛兮的丈夫——时初。
护城河一战，时初亲自带领文家军迎战金军，坊间传言，那日文家军数百人皆丧命于护城河外，不知是何方法竟把金国皇帝引到护城河边。
文家军以一敌百，钱家大公子钱森勋手刃金国太子关戎殊。
护城河那日的河水格外粘稠，长安城的落日天空被血红的河水映衬的像在沁着血水，滴滴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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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兮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太子府里，枕边还有时文安的味道。
“兮儿，醒了。”钱森勋听到动静走到榛兮身边坐下。
“大哥。”榛兮坐起身，紧紧环住大哥的腰。
这是那场噩梦的终章——孩子没了，爹娘没了，二哥、白小娘···他们都走了。
时初···
“居家不易是长安，俭约持躬稍自安；最怕人情红白事，知单一到便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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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黑蝴蝶在护城河的上空盘旋数日，翩翩起舞，久久不愿离开。
“时初，我来接你回家。”榛兮盛了一瓶护城河的水带回东宫，洒在他们一起栽种的枇杷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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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追先帝为思帝。
思，思念，追念文安皇帝丰功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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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
“哥，六月了，枇杷树又开花了，你说文安他能看到吗？”
“哥，我昨夜听到蝉鸣了，夏天要来了，前些日子我又梦到母亲给我唱歌了。”
“哥，今年的枇杷果真涩，不好吃，你说时初他还记得我吗？”
······
“哥，天亮了，时初说他要带着孩儿来接我回家···”
无锡钱氏小女儿钱榛兮护城河一战后，日日坐在枇杷树下，摇着手里的木铎自言自语，终日郁郁寡欢，终没熬过第二年枇杷结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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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太子府，钱氏当家人钱森勋亲手给院子里的枇杷树浇水，“小兮，长安十里枇杷，今已亭亭如盖矣。”
建安十年，百里可闻枇杷香。
······
“如果有来生，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遇见你。”
“嗯？”
“这辈子先保密，下辈子再告诉你。”
“如果有来生，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遇见你。”“这辈子先保密，下辈子再告诉你。”
【相爱的人终将会在盛世重逢】
第8章 长安十里枇杷，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