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惟呆坐着，万北的声音飘在耳边一直落不下，她听到了却听不懂。
坐在床边的男人，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看着手里的透明板。祁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挨着进，却看不见上面的内容。
凝滞的空气好似每分每秒都在从她的身边消失，带着氧气。她又想起了穿越来时那天，空无一人的深巷、一个不知使用年限的旧背包和孤独矗立冷得发抖的自己。
“你在紧张什么？”寒星翘着二郎腿，黑色亮光的皮鞋尖被白光衬得刺眼，他转着手腕上的金属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祁惟沉默了，现实与她理想的发展出入太大，已经完全脱离掌控。原以为是现世的整个自己都来到这个世界，可是现在好像……或者说是自己的一部分，准确一点，是灵魂？
见她呆楞着，抑不说话，寒星皱眉，不耐烦地踢着椅子腿。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万北仍低着头看着电子屏里传达的信息，问完后，好整以暇地抬起头看向她。
祁惟脑子一热，顺着话答：“我不记得了……”
寒星眯着眼，冷笑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走到门口，突然停下。
来人身姿卓越挺拔，一身军装贴身无褶，流光游走于白金肩章上。他目似朗星，帽檐横向穿过鬓角再往下是清晰的下颚。
祁恪之健步朝祁惟的方向走来，一边取下帽子，经过寒星时沉声道：“接了任务，待会等我一起。”
寒星回道是，给他让出进道，自己又找了把椅子在门边坐下。
从祁恪之的身影走入视线的那一刻，祁惟就感到一阵心慌，这种心慌自然地发自内心传出，然后紧紧围绕着她，就像是与另一道灵魂同频。这不是她的情绪。
万北朝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开口：“你那边怎么样了？”
祁恪之也坐下了，和万北一左一右坐在祁惟床边的椅子上。
“解决了。”
祁惟一眼便看见他帽檐边上细碎的红色的血，一股淡淡的腥气从他腰上的束带传来。那么小的一滴血，就和祁惟那天跪着看到的天上的星星一般小，她却看得很清楚，就那么一丝的血腥气，她却闻得到。
她意识到，自己的五感在放大，看到、听到、闻到、接触到的，一切都在放大，然后传递着无数的信息涌入她的脑中……
太多、太杂了，她凌乱了。
“这是你觉醒后的能力，有超常的五感、第六感，有非凡的速度、力量。总之，觉醒之后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万北视线徘徊于祁恪之与祁惟之间，从右胸前的兜里掏出电子烟，慢悠悠地点上，“这是你哥……”
一边将手里的电子屏递给对面的男人，“你自己看看，身体没大问题，还是之前的那些老毛病。这次倒是幸运，本来耳朵被异种一吼受了点伤，觉醒直接给弄好了。”
祁恪之皱着眉，看完屏幕里清楚的报告，扫视躺在床上的女孩，随即站起身，“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有昨天的事，你回家也好交代。”
他轻拍了下军帽，正了正衣冠，戴好帽子后就往外走，似乎一秒都不想浪费。
走到寒星身旁，才又开口，“后天你带着祁惟来十二军报道，这次的任务不参与了。”
寒星起身，回道是，然后不情愿地看了祁惟一眼，“她不用回家吗？”
“不用。”
“万北，记得来开会。”祁恪之匆匆赶来仿佛只是为了下达命令，而不是探望他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的胞妹。
一言一语电影一般在祁惟面前播放，她从祁恪之走进坐下再到起身离开，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他是这个“祁惟”的哥哥，一身军装，从寒星的态度来看还是一位军官。可是祁惟没有任何印象，无论是这具身体的记忆，还是游戏。
他应该是某个章节的npc，在未开发的剧情里又或者是前传。尽管这些猜测都十分合理，可祁惟得不到一点安慰，她所有的无助都来自于无知。无知“祁惟”的身份、家庭、性格、人际关系，从前做过的事。“祁惟”的记忆读取似乎并没有对她开放权限。
她原以为是自己孑然一身，可是此刻已然背上了包袱。
更恐怖的是，还有摆在眼前的觉醒。
每一个《猎人实录》的玩家都明白“觉醒”二字的意义。和传统的套路一样，主角总要有异于常人之处。觉醒是成为一名猎人最基本的要求。
觉醒的概率低，猎人的需求高，在供不应求的状况下，每产生一名新的觉醒者，都将被迫参与到军队的选拔中去。
总之，祁惟想回到前一个月安逸的生活很难了。
“你现在住的地方待会用手环发我，回去把东西收拾了。”寒星不想与祁惟多费口舌。
祁惟从来没觉得自己喜爱过的角色这么讨厌，又隐约地感到，这一切包括寒星、万北等人的态度都在情理之中。
眼前有太多未知需要她挖掘。
万北站起身，“别太紧张，觉醒不是坏事，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她沉默许久，万北才又缓缓开口，“检测报告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可能受刺激大了暂时忘了一些事。当然——”
“如果你想以这种方式告别从前也未尝不可。”
祁惟怕露馅，尝试转移话题，“我去军队是要做什么？”
“十二军有一批新入团的觉醒者。”寒星接上话，看向祁惟，“你也是其中之一。”
万北见她仍然不解，解释道：“你姐姐刚给你递了申请，虽然按理来说菜鸟参军不会这么快，但是你姐的情况你也知道。”说完笑着注视着祁惟，上下打量她的面部变化。
祁惟迅速松开绞紧的手指，面色沉静。
“明白了。”
姐姐又是谁？
万北往门外看去，有人招呼他，他朝寒星点头示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祁惟顿时松了一口气，摊开的手心冒出了冷汗。万北的眼神穿透她，透过她的一举一动解剖她的内心，她无所遁形，只好暗自祈祷“失忆”的秘密还未被发掘。
“后天我到你那个破屋子楼下接你，菜鸟的报到时间是九点半，你自己看着办。”寒星撂下一句，给她丢下一块手环，转眼不见踪影。
待到第三日，祁惟收拾仅有的衣物坐上寒星的车。
昨日从医院出来后就发现原来是自己运气不好，这一个月她的活动范围有限，几乎全在出租屋附近，没有遇上检查口，不然也不会出现不戴手环的情况。
有限的时间里接触到的能动的东西除了小巷的邻居就只有定期送货的无人机，根本不知道手环有自动报警与紧急救援功能，她的手环权限拥有较高等级，能够短暂控制距离最近的无人机进行避险。
虽然根据那天所见，无人机也没什么用，但是用石头砸异种实在有些蠢。
从昨天祁恪之那些话的逻辑上看，她猜测原主是犯了错被祁家赶了出来。
从医院回到家后，她尽力整理原主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线索。结论是原主20岁，大学学历，毕业肆业未知，身上有一张每月到账一万通币的银行卡，应该是个还依靠父母供给生活的学生。
因为手环的**保护功能，这些细节都被她忽略了。她作为外来者对密码一无所知，只能在医院的帮助下以失忆的名义重置了手环并保存了失忆前的内容。
在祁惟的分析里，原主虽然被赶出了家，但他们并没有逼原主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因为每个月的汇款都格外准时。“赶走”更像是做给外人看的。
过程在祁惟的推测中渐渐清晰。
祁惟看着戴上不久的手环，车影追随晨光出发，她的目光从手环到窗外远去的3号巷口再到驾驶最新款跑车的寒星身上。
他早早地来等着，等到祁惟上车后仍一言不发，开车直奔目的地。
今天他的正装格外端凝、平整。她看着他的后脑勺，短茬黑而密，均匀地布于军帽下。
祁惟愣神，眼前黑色的军帽愈发鲜艳，隐隐绽出花来，又好像开出了一朵蘑菇。她的世界绚烂起来，颠倒旋转，各个色块再不断搅合，她支撑不住，一头栽在车椅后方。
寒星听到动静，只瞥了一眼，猛踩油门加快车速。
“忍着。”
祁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喉咙传来一股涩意。颅内传来的**喷涌而出，祁惟猛然清醒。她拼命扣着指甲，又不停扭动着肩膀，动作还未停下，腿又开始抽搐。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觉醒的后遗症，还是原来的祁惟整出的幺蛾子。
头痛欲裂，窒息感持续地传来，没有空隙让她继续思考。喘息着，祁惟瞪着前座，“你能不能说清楚。”
她一反常态的暴躁，心里烧着火，久久不灭。
“你真的忘了。”是肯定句。
寒星这次回头了。
“你被注射过异种源，一种慢性毒素。”
“忍着点。”
祁惟手脚冰凉，浑浑噩噩，反应过来，“异种源”三个字如尖刺般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她的脸色更白了。
“异种源不致命，只是针对觉醒者会有特殊效果。”寒星看出了她的焦虑。
“去他爹的。”她咬着牙低沉地吼出压抑的控诉，低着头小声呜咽。
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每秒都是煎熬。车内只听得见祁惟的喘息声。
窗外车水马空，悬浮车高速穿过高耸的现代建筑，阳光欲要渗进，又被折射到耸峙建筑物的透明窗下。车窗隔绝了呼啸风声，穿越繁星流光之城，驶进一片沃野，直至杳霭流玉处，目光所至皆为更高的险峰。
这座山后伫立着光耀北界的百年名校——中央军校。在中央军校的身后驻扎的十二军团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峰后隐约显现出一片亮色，一尖状建筑物耸动，待更近些才看清，那是中央军校的地标——圆针广场。
祁惟透过雾霭看向其后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她已经无力感叹。
“到了。”祁惟再次抬头时，悬浮车已经落地。前方有许多大型悬浮车，穿插着人群整齐排列着。
她掐着大腿肉，头抵着车窗，下嘴唇渗出鲜红的血，身体安静片刻又开始无规律地抽搐。
寒星早已下了车。
不久，窗外又传来窸窣动静，车门被一把拉开，寒星拿着箱子蹲在她身旁。
“待会自己去报到，自己去找宿舍，明天开始正式训练，今天晚上会有人给你发通知，记得看。”
他的真实职业应该是演员，此刻扮演的是一个耐心的指路人，祁惟想。
“能不能解释清楚？”她问。
寒星突然站起，弯腰凑近她，拉过她的手，力气之大，无法挣脱。须臾之间，冰冷的刺痛感从手腕传来。祁惟这才看清，他往自己的手腕上扎针，刺入、按压，眨眼即过。那针管粗得要命，幸亏他扎得快。
“舒缓念力暴动的，你哥给你准备了一年的量。”他拍了拍身旁的箱子。
“这是什么？”
“新城制药最近新出的针对觉醒者念力暴动的舒缓剂，减轻你念力暴动时的痛苦。”
觉醒放大了痛感，意味着在同等条件下削弱了个体的忍痛能力。
药效发作得很快，身体的异样逐渐消失。祁惟终于可以直起身。
“从你被注射异种源的剂量来看，这个症状会持续数月至半年。”
按理说，异种源作为禁用药品，在有相关法律对其明确制约的情况下，作为被注射者的祁惟很难通过军队初审。
只是有“姐姐”的加成，审核对祁惟的档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二军的猎人团不乏三教九流、痞子败类。若是能力突出，罪犯也可以得到重用，虽然出身歧视也是必然的。
所以祁惟进入觉醒者选拔名单并未遇到阻碍。
“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祁惟看着他手环振动几下，全息投屏上密密麻麻布满红点，看起来很忙。
“我和我家里人关系好吗？我现在是被赶出家了？因为什么？我家还有哪些人？”
“不好。”
他看着手环，停顿一下才抬起头，“一个月前你就离开家了，说不上赶。你们家和你同辈的除了你哥还有你大姐。”
她目光炯炯，“为什么离开？”
寒星轻笑一声，“因为……你捅了李琰一刀，李琰你还记得吧？”
寒星看着祁惟的目光黯淡下来，笑意渐淡。正想让她赶紧滚，突然听到一句，“我俩之前认识吗？关系好吗？”
他没有追问“我俩”中的另一人是指谁。
“你名声很差。”他漫不经心地划着全息屏，也不回答她的问题，“我建议你这段时间表现好一点。”
“你杀了一头异种。现在前线吃紧，急缺猎人，你表现好一点，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虽然杀的只是最弱的地魔，还是只未成年体。寒星看着祁惟祈望的眼神，到底没说出口。
“总之，你要在短时间内展现出你还有可用之处，明白吗？”
祁惟陷入沉思。寒星拍了拍她的肩，“手环上有菜鸟指南，自己看着来。”祁惟下了车，他立刻上车。
“希望之后不会在淘汰名单里见到你。”话音未落，便疾驰而去。
祁惟驻足在人群中，皱着眉看着手环的信息。
菜鸟指南里的地图全方位展示了中央军校的辽阔，按比例缩小的地图祁惟滑动了四五遍仍然不能展示完全，而且手环使用的全息投影画面面积并不小。
祁惟看着周围有两三辆车停下，下车的人聚集到一起，似乎是在人为指引下朝一个方向走去。祁惟跟了上去。
“这是在干嘛呢？”祁惟听到身后的人问。
“安芯片。”
“为什么要安芯片？”
“这你都不知道？每个觉醒者都要安芯片啊。”
“安完要去哪儿呢？”
“你能不能好好看指南，安完就去找宿舍，明天就要训练了。”
祁惟没再听下去，因为轮到她安装芯片了。
队伍的起点是一个固定好的站点，祁惟这才明白之前看到那么多停好的车背后都是一个大而宽的站点，专门用来安装芯片。敞开的车门后是一台非常显眼的机械装置，机械臂扫描祁惟的手环和右手腕后，迅速按压。
这声音真像订书机。
安装完后的右手腕有轻微凸起，不痛不痒，也没有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