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与树叶相碰撞，弹奏出美妙的乐曲。
水珠顺着衣袖落在地上，溅起一个小浪花。
似是察觉有人靠近，少女睁开眼，金发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碧眼清冷的望向外来者。
“你便是婆婆所说的风间先生吧。”
她的声音如同深林中泉水击打石头般清脆，那是居住于深山中，不受外界喧嚣嚷嚷，自由生长的少女。
她的灵魂如同繁杂世间的一股清流，纯粹美好。
风间柊下意识扬起一个笑容。
“你好，我是风间柊。”
在雨珠连成的水幕下，男人优雅的微笑，较长的碎发被梳起，为他增添一抹从前没有的冷峻。
即使浑身湿透，他也不慌不忙，从雨中悠闲走来，一举一动都像是用直尺测量过般精致，风度翩翩。
碧眸注视着面前的人，突然变得深远而没有焦点，空洞的目光好似能穿透时光。
下一秒，少女猛然收回视线，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好像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请跟我来。”
话毕，已经恢复正常的少女清冷的朝风间柊一点头，率先走在前面。
跟随在后面的风间柊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的笑容不断加深。
青瓦遮蔽一小片天空，雨水顺其而下，低溅水池中，传来清脆一响。
远处乌鸦悲鸣的嘶吼着，为这雨夜多添一抹悲凉。
狭窄的长廊好似走不到尽头，两侧雕花复古风雅，清漆脱落的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价值千金的名画落了一层薄灰。
长廊两旁处处可见屈曲盘旋的虬枝，古老自然的踪影与上世纪的旧物交杂不休。
风间柊的视线不留痕迹的划过挂在空中的纸鹤，停顿两秒，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少女最终停在一扇障子门前。
寂静潮湿的空气传来三声敲响，接着是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居室小巧精致，柱梁壁板都不施油漆。
室内木地板上铺设垫层，屋内正中间挂着一副画卷，画上是一课硕大的樱花树，淡红色的花朵热情而又淡雅的绽放，在漫天樱花飞舞中，隐隐约约有人影停驻树前。
在画的前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把刀，刀未出鞘，刀鞘上刻着简洁的花纹，神秘而又古朴。
一位面显疲惫，两鬓斑白的老妇人坐在画前，苍老褶皱如树皮般的手指轻轻拂过刀身，她动作亲昵——好似那不是粗暴砍断人的利器，而是她的爱人。
听到背后的响声，她转身，满是皱纹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挤出一个笑容:
“哦呀，风间来了呢。”
随即她惊呼一声:“怎么弄得全身都湿了?这个不行，这样的天气会感冒的。”
她转眼看见一旁的少女，“纱代，茶也凉了，拜托你重新沏茶再拿来一套衣服呢。”
被称为“纱代”的少女微微点头，她走进室内，端起老人面前茶桌的茶具，起身逐渐走远。
——不知是不是风间柊的错觉，纱代的脸色有些苍白。
随后，应主人邀请，风间柊脱掉鞋，盘腿坐在老人对面，默默端详着面前的人。
老人一头褪色的金发于室内灯照下泛着银光，一支簪子将头发简单盘于脑后。
比起他们第一次相见，她正以一种极为惊人的速度衰老着。
风间柊仍清楚的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老人的样子。
——那时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灿烂的金发在阳光下更显亮丽，熊熊烈火燃烧般的火红瞳孔中充溢着锋利，娇生惯养的白皙皮肤在光的注视下更显透明，艳丽的面容却透露着坚韧与肃杀。
年轻面容的少女右手轻松举起笨重的大刀，直指向他，灵魂似燃烧不休的火焰。
但如今她就像是烂在角落的橘子皮。
看着老人露出的笑容，风间柊漫不经心想到。
他觉得自己会把讽刺说出口，但实际上风间柊只是温和的笑着:
“好久不见了，雾见小姐。 ”
雾见奈寻道，雾见家族当代家主，也是现任守护家族的巫女。
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放弃现代化的便利独自一人来着深山中。
只知道她以守护者身份在这座大山中呆了很久。
雾见奈寻道闻言眼睛不由睁大，浑浊的眼珠僵硬的移动。她的话中带上惊奇:“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姐，确确实实是个老婆子了。”
风间柊仍然挂着他那如大海般宽容和善的笑:“不，在我眼里，不管雾见小姐变成什么样子，您在我眼中总是如二十岁般灵魂璀璨夺目。”
这下雾见奈寻道的惊奇更大了，她以一种近乎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风间柊，如果不是面前这人所显露出的气息没有改变，她几乎要怀疑这不是风间柊了。
她慢吞吞的开口:“看来这么多年你变了不少。”
那满身锋芒如今消散的不留一分。
随即她眉眼弯起，略带怀念的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十多年前你一人闯上山来指着我说老婆子的事情呢。”
风间柊形色自然，将那些往事一笔带过。
“少不更事罢了。”
他是如此淡然，对于他的年少轻狂。
风间柊与雾见奈寻道曾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他的父亲带着尚且年幼的他来到神庙请求巫女帮助。
第二次是十五岁那年他不管不顾杀上山来，命令巫女为他占卜命运。
如今是第三次，来还清巫女为他占卜所欠下的人情。
风间柊弯弯眉，“我想雾见小姐邀请我来这里，不仅仅是想与我谈论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不，当然，”雾见奈寻道说道:“不过在谈论正事之前，我想先与你讲个故事。”
老人语速不急不慢，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时光遗留的淡定从容。火瞳早已不负当日的艳丽，如稀释般的血迹，浅红色的眼瞳直视着空中，没有落脚点，似透过时间的缝隙，回忆那段时光。
风间柊垂眸:“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看来短时间内不得善终了。
伴着屋外雨声，蝉鸣，以及如邪魔般嘶吼的风声。面对昏暗的光，苍老的小姐讲述着似真非真的故事。
少女诞生在一个雨夜，诞生在一个血脉古老神秘的家族。
金发火瞳，自古是这个家族巫女的象征。
——是的，巫女，受神明垂怜，这个家族每个世纪都会诞生有着强大力量的巫女，她将穿透迷雾，看清未来，引领家族走向辉煌。
少女——我们姑且称她为结衣，结衣自小便展露出强大的天赋，仅仅是一眼，她便能看透一个人的命运——自出生至死亡。
“但是这简直糟糕透了。”
闲暇时，结衣自言自语。
说实话，这样的能力她并不想拥有。
因为这样的能力，使得她根本不愿与别人交往，因为她与他人相遇的第一眼，都是预知他们死期。
——而命运，绝不可改变。
不过幸好，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掌握自己的能力，除非占卜，否则她不会再窥视他人未来。
但是之后，她所迎接的是更为艰辛的挑战。
身为下一任巫女，也是下一任家主，结衣需要的学的不仅仅是掌握自己的能力。
舞蹈课，礼仪课，服饰课——天知道比起困在一个小房间里学习各种珠宝与衣服的搭配，她更愿出去杀妖怪，除此之外，还有金融投资，医学基础知识以及人际交往技巧等等。
结衣觉得自己像是个气球，每天都快被吹爆。
但是随即，逢魔而出，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作恶不断。
于是结衣兴奋了。
她终于能出去疯玩而不用学习各种枯燥乏味的知识了！
战斗中少女战无不胜，明明是占卜能力的弱鸡能力，生来注定应该处在后方被众人守护着，纱衣却与众不同。
她举着一柄笨重朴素的家族多年传下来的宝刀在鬼怪之中穿梭，每当她经过，便会有大片妖魔死亡。
少女的金发在阳光下更加璀璨，火热的瞳孔中闪烁着兴奋，即便脸上被溅上肮脏的血液，纱衣仍能不管不顾将自己投身于战斗。
但是很快，纱衣发现自己失去猎杀的兴趣。
“好无聊啊。”
少女每天都这样想到。
没有同伴，只有周围人的尊重与恐惧，现任巫女更是长年待在神庙。
——结衣觉得她出门只有两件事，一是家族灭亡，二是巫女换代。
于是正处于好奇心重年纪的少女闯入了禁地，同时也是他们家族历代以来除现任巫女其余人不得入内的守护之地。
结衣看到了神迹。
那是一课怎样的大树啊，树叶茂密，遮住了天空，遮住了日月。
谈到这，已经衰老的雾见奈寻道不由眯起眼，似乎又想起第一次所见大树的震撼。
风间柊不言不语，只是听她将故事讲述下去。
屈曲盘旋的虬枝自地底下横生，淡雅的香味浓郁到纱衣感觉自己快晕过去。
粉白色的樱花自枝头舞动，风起，便是漫天飞舞。
紧接着，樱花模糊了视线，等结衣再次睁开眼时，她看见了神明。
风间柊面上带上疑惑:“神明?”
雾见奈寻道微笑着肯定道:“是的，神明。”
神明的银发轻轻绑在脑后，面具遮挡住祂的上半张脸，祂于纱衣面前站立。
祂开口道:“是奈雅吗？”
祂的声音温柔低沉，好似这漫天樱花般令结衣欢喜。
好好听的声音。
这是结衣的第一反应。
奈雅是谁？
这是结衣的第二反应。
“不，我不是。”结衣下意识回答。
“这样啊，”祂听上去有些遗憾，又带这些结衣听不懂的惆怅。他观望着远方朱红色的墙壁，随即有些疑惑的问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得到答复后，祂看上去陷入沉思。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半响后，空气中传来感叹般的叹息。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祂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女孩。
结衣下意识紧张起来:“结衣，我叫结衣。 ”
明明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将真实姓名透露给陌生人，尤其是面前这人实在可疑。
但不知意识到什么还是直觉，结衣仍然将名字告诉了对方。
“好的，结衣。”祂的声音带上笑，“以后请多多关照。”
就这样，与神明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结衣回家后才猛然想起:奈雅，不正是巫女的名字吗？因为大家都称呼她“大人”“家主”或者“雾见奈寻道”，导致结衣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过既然与巫女相识，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结衣心安理得与祂相处下去。
也是在这期间，结衣意识到，那个男人竟然就是神明，他们家族世世代代所守护着的神明。
“等等，”风间柊礼貌打断雾见奈寻道的讲述，“这些好像不是我应该知道的。”
不管是巫女还是那个名字，象征意义都太强了，扯上关系的话可就麻烦了。
雾见奈寻道平静的说道:“不，风间，这只是个故事。”
故事是什么？
由人编纂的，虚构的，不可追寻的。它来源于事实，完成于想象，又超脱现实。
叙述仁都说这是只故事，风间柊又能怎么办？
于是他安静下来，故事继续。
沉睡多年的神明与强大却没有朋友的少女一拍即合，两个同样寂寞的灵魂紧紧依偎在一起。
神明与结衣讲过去的事情，结衣为他讲现在外面的世界。
“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再一次讲述完外界后神露出羡慕的神情，一旁的结衣不由问到。
然而一向温柔的神明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轻轻拍拍她的头，祂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都突破城墙与结界，看到远处的天空与都市。
祂的声音里带上结衣尚且不能理解的忧愁。
“因为约定啊。”
最后结衣只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在之后的日子里，两人相处很愉快。
结衣知趣的不去询问约定，只是与神明聊天。而神明总是包容的容纳她所有抱怨与烦闷。
每当面对神明，结衣都感觉自己滚烫着的即将爆出体外将她炸的四分五裂的血液奇异的平静下来。
但是好景不长。
我原本以为我会把故事给写完，但终究还是高估自己了。
终于更新啦！开心。
第6章 纸鹤下的少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