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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05章

府中官兵举着火把,火焰摇曳不止,似人艰难喘息。

胡连舟闭眼,长叹一口气。

他中了温离岸的计。

如果只是十年前的那桩旧案顶多判流放,错在他在情急之下还动了不该动的兵,那便是谋反的死罪。

就在他昨夜调兵之际,镇守边界的青龙营收到兵部调度开进锦州,把胡连舟一党的不法之举抓了个现行。

秦朔望随军,只为亲眼看到胡连舟毙命。

吱呀,大门敞开,狂风灌入州府。

胡连舟披头散发,赤着双脚走出来,冷笑着对秦朔望道:“竖子,老夫错杀秦铮不假,可你若要以为温离岸是正人君子,那才是天大笑话。”

砰。

秦朔望摔碎酒壶,大吼一声:“去死!”

一道寒光闪过,胡连舟面向北方伏剑而亡。

*

事发十日之后,请旨斩杀逆臣胡连舟的折子才递到北郊行宫天子案前。

祁染懒悠悠地打一个呵欠,打开奏折,顿时清醒。

自从上次手误批准温离岸辞官,他吸取教训,提笔前都要看一看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字多的奏折不重要,重要的奏折字不多。

而这封奏折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胡连舟谋逆,原地处斩。】

祁染瞳孔震动。

如果他没记错,胡连舟就是前些日子在皇家宴会上看到的胡婉儿的父亲。

御笔悬停在半空中。

祁染心想,如此,岂不是不用结婚了?

可明明是一件喜事,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这几日北郊附近又调来了三万羽林军,仿佛在防着他知道什么。

*

行宫偏室,灯火阑珊。

温离岸在灯下细细擦拭羽毛。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形穿过宫阙长廊,窗外影动,那人推开了房门。

温离岸没有回头,平静说道:“你贵为祁国太后,应当知道孤男寡女不可独处一室,何况现在还是半夜。”

萧太后颤着吐出一口气,摘下兜帽。

温离岸道:“手暖炉在架子上,刚添的炭火,太后自便。”

萧太后一路走来手心直冒冷汗,被温离岸提醒这么一句,才觉得正是需要。

“温离岸,你把羽林军摆在门口什么意思?”萧太后捧着暖炉,唇齿仍不住颤抖,“逼宫吗?”

温离岸道:“臣不曾调过兵。”

“好,你可以不承认。”萧太后道,“但如果今晚本宫死在你房里,看你摘不摘的干净。”

温离岸侧过脸,见地面影子窜动。

萧太后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剪刀,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温离岸浅叹:“太后不必如此,胡连舟已就犯,不信可问永平王。”

萧太后愣住。

温离岸示意温年夺下剪刀。

“你,你说什么?”萧太后眼中有泪,“你们竟然先斩后奏!”

温离岸道:“太后对胡连舟知道多少?”

萧太后道:“胡连舟治理锦州有方,忠诚于陛下亦忠诚于本宫,是祁国的栋梁之臣。”

温离岸道:“卷宗在桌上,太后自己查一查,就能知道他的为人是否如你想的那般。”

萧太后皱起眉,拿起她不太熟悉的卷宗,一打开,见里面是十年来各地官员和御史台检举的有关胡连舟为祸社稷的详实证据。

空气静得只能听见竹简翻动的声音。

温离岸道:“他利用太后对他的信任到处拉帮结派,十年间共贪污二百万银两,除了没有再杀人,他的一切恶行都是变本加厉。”

萧太后摇了摇头:“不会的,是你想骗取本宫的支持,故意栽赃于他。”

温离岸道:“臣不在乎太后支持与否。”

萧太后只觉头晕,身子一软,扶着椅子坐下。

温离岸道:“前朝之事,太后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免得被歹人利用。”

萧太后道:“可是除了本宫谁还能保护染儿?他那么单纯,那么容易受骗,竟然对你这样歹毒的人都委以信任,本宫实在是放心不下。”

温离岸沾了沾热水,擦过扇面,淡然道:“陛下单纯,不正是因为太后把他保护得很好么?难道非要他变得和臣一样,才合太后心意么?”

萧太后凄然发笑:“可他是天子,天子不能心无城府。”

烛火之下,羽扇表面泛出一层细腻光泽。

温离岸接过方才那把剪刀,对着光,一点一点修剪不顺滑的羽毛。

萧太后径自坐了一会儿,心情渐渐恢复平稳。

温离岸起身,用修好的羽扇托起一面帛书,递到萧太后面前。

萧太后拿起来:“何意?”

“臣给沧州镇北将军的书信,让太后的侄儿萧腾去北方历练两年。”温离岸道,“臣看萧腾在京畿办过几个案子,觉得他识大体有谋略,可以培养。”

萧太后道:“这镇北左部将军不过五品官职,又不是州刺史,你拿它来安慰本宫,还不是欺我们孤儿寡母的……”

“职位虽小,实权不小。”温离岸道,“但凡你身边多几个这样有实权又可靠的人,都不至于沦落到要靠自杀来求臣放你一条生路。”

萧太后口里不乐意,却把帛书叠得齐齐整整,还给温离岸。

温离岸躬身:“太后受惊了。”

萧太后道:“只是可怜婉儿那孩子,现在还跪在陛下的寝宫前。”

温离岸道:“明白,臣这就去处理。”

*

祁染到底还是批了奏折。

他走到殿外散心,看见一位白衣女子跪在地上,正是胡婉儿。

婉儿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可怜。

祁染走过去,抿了抿唇,说道:“你的父亲犯下谋逆之罪,按祁国律法,你也难逃一死。”

婉儿膝行到祁染面前,纤弱的小手抓住龙袍,泣不成声。

祁染道:“朕可以救你,但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叫婉儿,你只能是尚衣局的一个浣洗女工,你可愿意?”

婉儿心酸一笑,抹去眼泪,点了点头。

太监趁着夜色让婉儿乔装成女奴,躲藏进下人房中。

祁染站在长廊下,正要回房,听见幽暗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陛下。”温离岸走近,躬身行礼,“陛下可曾看见婉儿姑娘?”

祁染道:“朕未曾看见。”

温离岸略一停顿。

祁染道:“既然朕未曾看见,相父也就不要再问了。”

温离岸听到这里,胸中了然。

祁染道:“朕替婉儿姑娘谢不杀之恩。”

温离岸道:“陛下是否觉得臣残忍?”

祁染摇摇头,拉住温离岸的手:“朕不觉得,却实在有些心疼,今日朕只是在那奏折上写了两个字,便怕得浑身发抖,可相父平日里要承担的比朕多千百倍,又该怎么才能熬过来。”

温离岸微怔。

*

大部分时候,祁染给温离岸留下的印象都是冥顽不化的,但偶尔,祁染有意无意的试探会让温离岸一下子就想起先帝祁煊的圣德。

*

一日清晨,明心湖畔雾色浓。

祁染等锦州风波平息,终于守到和温离岸一起赏花的机会。

彼时,侍卫在营帐遥等,只君臣二人在湖畔散步。

温离岸望着花枝出神。

祁染道:“相父觉得这三十里春色可比得上院里的那棵‘照雪丹心’?”

温离岸道:“相比之下,自然是桃花好看。”

祁染听了十分开心,追到温离岸前面,回过头,雪白狐裘扬起一层飞蕊。

“真的?!”

“梅花不和百花争颜色。”温离岸笑了笑,“等到春色满人间的时候,梅的心愿便已了结。”

祁染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温离岸轻转羽扇,收于胸前:“臣失言。”

祁染委屈道:“在相父心中,不管朕如何对你好,都永远不及父皇之万一。”

温离岸道:“陛下是祁国的皇帝,皇帝只对一个人好,那便是对苍生的恶。”

祁染道:“然而祁国可以有很多个皇帝,却不会再有第二个温相。”

温离岸听这句话是有心度无心。

潋滟湖水映照少年清隽面容,衬得明眸透亮纯澈。祁染天生骨相英俊,那挺拔身段在花瓣雨中亭亭玉立,凝眉不释手的模样,如谪居世间的仙官。

温离岸轻咳一声,抬起羽扇掩住口唇,扶着树杆坐下。

“相父,相父你怎么了?”祁染冲过去,道歉说,“朕不该和你说这些蠢话。”

“不要紧。”温离岸又咳嗽几声,掏出丝帕擦拭唇角。

祁染哪里经得住这,但凡温离岸一点微恙,都像是痛在自己身上一般,恨不能换了自己的肝肺给温离岸。

“这都咳血了,如何不要紧。”祁染道,“相父快回京都府中休养吧,朕不日便来探望。”

温离岸把带血的丝帕收进掌心。

“臣遵旨。”

*

翌日,温离岸前脚刚踏入京都,后面追来一队飞骑,苦着脸大喊不好。

“有事慢慢说。”温年道,“什么不好,如何不好。”

飞骑官兵跃下马背,单膝跪地,深吸一口气:“温相,不好了,是陛下。”

温离岸道:“陛下怎么了?”

飞骑官兵道:“陛下说北郊三十里桃林惹得温相生病,罪不可赦,下旨少府把那片桃林烧了。”

温离岸:“……”